周六的补课铃声比平时晚半小时响。姜悬月走进教室时，程厌青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正趴在桌上睡觉，侧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点毛茸茸的发顶。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在他校服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她放书包时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吵醒他。刚坐下，就看见他桌角放着个眼熟的透明袋子——里面装着颗奶糖，和上次掉在她脚边的那颗一模一样。
大概是察觉到身边有人，程厌青动了动，慢悠悠地抬起头。他的睫毛上还沾着点睡意，眼神朦胧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到那袋糖上，用下巴点了点：“给你的。”
“为什么？”姜悬月愣了一下。
“昨天汽水钱。”他打了个哈欠，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AA制。”
姜悬月忍不住笑了。哪有人用奶糖还汽水钱的。她拆开糖纸，把奶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和昨天汽水的清爽不一样，是带着点绵密的甜。
“补课讲试卷，你不听？”她看着他又要趴下的动作，小声提醒。
“不用听。”他闭着眼，声音含混，“都会。”
姜悬月没再劝。她翻开物理试卷，目光落在那道程厌青帮她改对的大题上，旁边用红笔写着显眼的对勾。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她的注意力总被身旁均匀的呼吸声吸引——他睡得很沉，眉头舒展着，没了平时那点漫不经心的疏离。
课间休息时，姜悬月去接水，回来时看见程厌青醒了，正拿着她的物理试卷看。他的手指在她写的解题步骤上慢慢划过，像是在检查哪里还有疏漏。
“写得还行。”他把试卷放回她桌上，语气平平，听不出褒贬。
“是你教得好。”姜悬月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点太直白，脸颊微微发烫。
程厌青挑了挑眉，没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丢给她。是颗柠檬糖，和上次那颗一样的包装。
“谢礼。”他说，“谢你夸我。”
姜悬月捏着糖，看着他转身去走廊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总爱用糖当谢礼的男生，好像比想象中更可爱一点。
补完课已经是中午，太阳毒辣得很，柏油路都像是要融化了。姜悬月撑着伞站在校门口，只觉得头晕目眩，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黏在皮肤上格外难受——大概是被晒得中暑了，眼前的景象开始发晃，连带着脚步也有些虚浮。
“喂，你没事吧？”
一只手突然扶住她的胳膊，带着点凉意。姜悬月抬头，看见程厌青站在面前，眉头微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他没带伞，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却还是先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可能……有点中暑。”她的声音发飘，视线里的他渐渐变成两个影子。
程厌青没说话，直接把肩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头上挡住阳光，然后半扶半搀着她往旁边的树荫挪。树荫下的风总算带来点凉意，他从口袋里摸出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递到她嘴边：“喝点水，慢点。”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姜悬月总算缓过点神。她靠在墙上，看着程厌青蹲在旁边，用手给她扇着风——他的动作有点笨拙，却看得出来很认真，山茶花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汗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好点了吗？”他问。
“嗯。”姜悬月点点头，脸颊发烫，不知是因为中暑还是别的，“谢谢。”
“起来吧。”他伸手把她拉起来，“对面面馆空调足，去那歇会儿。”
姜悬月没力气拒绝，被他半扶着过了马路。面馆里人不多，冷气一吹，头晕目眩的感觉总算消退了大半。程厌青熟门熟路地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碗牛肉面，还特意跟老板说其中一碗不要香菜。
“你不吃香菜？”姜悬月有点惊讶，她确实不爱吃。
“看你上次盒饭里挑出来的。”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姜悬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她低头搅着碗里的面条，没看见程厌青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两人没说太多话，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响，和空调运行的嗡鸣。但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自在。
吃完面走出面馆，热浪扑面而来。程厌青把外套往肩上提了提，突然说：“去顶楼吗？”
“顶楼？”
“嗯，”他抬手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凉快，还能看云。”
姜悬月想起苏晓晓说过他总在顶楼待着，心里有点好奇，便点了点头。
通往顶楼的楼梯间没装空调，闷热得像个蒸笼。姜悬月爬得有点喘，程厌青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很，时不时回头等她一下。
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时，一阵风迎面吹来，带着高处特有的凉意，瞬间吹散了满身的燥热。天台上空荡荡的，只在角落放着个旧躺椅，大概是程厌青常待的地方。
“你看。”他指着远处的天空。
姜悬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蓝得透亮的天上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被风吹得慢慢移动。阳光穿过云层，在地面投下不断变化的光影。
“真的很好看。”她由衷地说。
“比旧学校的好看？”程厌青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姜悬月想起信里写的那个看晚霞的人，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突然笑了：“差不多。”
他嗤了一声，别过头去，嘴角却弯了弯。
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谁都没说话。风把姜悬月的头发吹到脸上，有点痒。她抬手去捋，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程厌青的胳膊。
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姜悬月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远处的云，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耳朵却红得发烫。
“那封信，”程厌青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里面是不是写了顶楼？”
姜悬月愣了愣，点点头。
“写了晚霞？”
她又点点头。
“还写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写了个总在顶楼的人？”
风突然停了，天台上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姜悬月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她转过身，正好对上程厌青的目光。他的眼神很亮，带着点紧张，又有几分笃定，像早就知道答案，却还是想从她嘴里听到。
远处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响亮起来，一阵盖过一阵。姜悬月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他眼里清晰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藏了很久的话，好像可以说出口了。
比如，那个总在旧学校顶楼看晚霞的人，她其实知道是谁。
比如，她转学来这里，不止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
比如，她早就认出他了。
阳光穿过云层，在两人之间投下一片明亮的光。这个闷热的午后，天台上的风，远处的蝉鸣，还有少年眼里的期待，都在悄悄说：
夏天还很长，来得及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慢慢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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