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卷着桂花落在走廊时,程厌青的书包外侧总别着样东西。那枚缺了颗珠子的发圈,流苏被风吹得往后飘,像只断了线的白蝶,跟着他穿过操场,走进教室。
姜悬月的座位一直空着。老班把那摞书收进了储藏室,说等她什么时候回来再取,桌角的星星贴纸却没人动,被阳光晒得边缘有点卷,像张褪色的旧邮票。
程厌青每天都会往那个方向看几眼。数学课讲排列组合时,他会想起她转着笔皱眉的样子;英语早读轮到背课文,总觉得身后少了道跟着念的声音;就连赵磊举着零食问“青哥吃不吃”,他都会愣一下——以前这种时候,她总会从旁边探过头,抢过一块塞进嘴里,发圈的流苏扫过他的手背。
“青哥,你最近总走神。”赵磊啃着苹果,指节敲了敲他的练习册,“这道题你都画三遍辅助线了。”
程厌青回神时,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他把练习册合上,看向窗外。香樟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去年这个时候,姜悬月还在这棵树下捡过银杏叶,说要夹进作文本。
储藏室的门偶尔会开。有次程厌青去拿拖把,看见那摞书堆在最里面,语文书的边角从练习册里露出来,像只蜷着的猫爪。他走过去翻了翻,那片银杏叶还夹在《兰亭集序》里,只是叶尖已经发脆,轻轻一碰就掉了点碎渣。
运动会报名那天,赵磊举着报名表冲过来:“青哥,乒乓球赛报不报?今年你要是上,咱班肯定能拿团体第一!”
程厌青的目光掠过球台,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姜悬月握着球拍站在对面,发圈的流苏随着挥拍的动作飞起来,他教她接反手时,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腕,像有电流窜过。
“报。”他接过报名表,笔锋顿了顿,“单打。”
赵磊愣了一下:“你以前不都报团体吗?”
“想试试单打。”程厌青把名字填在表上,发圈的流苏扫过纸面,“一个人打,不用顾着配合。”
其实他没说,团体赛需要队友配合,每次站在球台边,总会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以前练球时,她总在那个位置,发圈的珠子在灯光下亮得晃眼,接不住球时会吐吐舌头,说“再来一次”。
周五放学,他去了趟护城河。对岸的老小区亮着灯,三楼那扇窗的窗帘换了新的,米白色的,不像以前那样总拉得死死的。他沿着河岸慢慢走,踢着脚下的鹅卵石,突然看见栏杆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薇学姐,去年因为生病休学一年,今年留级到了高三,之前总来球馆练球,姜悬月还跟她讨教过发球技巧。学姐看见他,笑着挥了挥手:“程厌青?听说姜悬月休学了?”
程厌青点点头,没说话。
“她家的事我知道点,”学姐看着河面的波光,声音轻了些,“她爸妈分开了,她跟着妈妈去外婆家那边上学,好像挺远的。”
桂花落在水面,漾开细小的圈。程厌青捏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发圈的流苏缠上指尖,硌得他有点疼。原来不是等几天,不是等几个月,是隔着很远的路,远到连护城河的灯都照不到。
“她走之前托我给你带样东西。”学姐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过来,“说怕直接给你,你不肯收。”
盒子是透明的,里面装着颗小小的珠子,和发圈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新得发亮。下面压着张便签,字迹比语文书上的稳了些:
“珠子找到了,在书桌缝里。发圈你戴着吧,就当……替我看了今年的秋天。”
程厌青把珠子倒出来,捏在手心。圆润的珠子带着点凉意,像把夏天没说完的话,终于凝成了具体的形状。他想起她蹲在书桌前找珠子的样子,发圈的流苏垂下来,扫过抽屉里的向日葵糖,那画面突然清晰得像在眼前。
学姐站起来要走,临走前说:“她还说,等你乒乓球比赛那天,会对着南方的方向,替你喊加油。”
程厌青望着河面的灯影,突然低笑了一声。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报了单打,知道他还在等一个回应。
他把那颗新珠子塞进发圈缺了的地方,大小正好。流苏晃了晃,终于不再是空落落的了。
往回走时,桂花的香更浓了。程厌青摸了摸书包上的发圈,珠子在风里轻轻撞,发出细碎的响,像有人在耳边说“加油”。
他想,这个秋天她没能来,没关系。发圈替她戴着,比赛替她看着,连明年的春天、夏天,都可以替她慢慢等。
反正日子还长,路再远,总有走到头的那天。就像那颗找回来的珠子,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该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