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掉的想念

乒乓球赛决赛那天，体育馆的灯打得很亮。程厌青站在球台边，发圈的流苏被空调风吹得往后飘，那颗补全的珠子在灯光下闪了闪，像颗悬在半空的星。

对手是三班和他们打过混双的人，格外熟悉，反手拧拉又快又刁。第一局程厌青有点紧，接发球失误了好几个，场边的赵磊急得跳脚：“青哥！稳点！别被带节奏！”

程厌青擦了擦额角的汗，抬眼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观众席。靠后的位置坐着林薇学姐，她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再往旁边，是空的。

以前练球时，姜悬月总爱坐那个位置。她会带个笔记本，在上面画他打球的姿势，说“等你赢了，就把这个当贺礼”，发圈的流苏垂在笔记本上，写着写着就会走神，被他发现时，又慌忙用笔盖敲敲本子，说“看球呢”。

“砰”的一声，对手的扣杀擦着球台边缘落地，10:7，对方拿到局点。

程厌青深吸一口气，低头系鞋带时，指尖碰到了发圈的珠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突然想起姜悬月便签上的话——“会对着南方的方向，替你喊加油”。

他抬起手腕，发圈在半空划了个弧。像是回应似的，馆外的风突然卷着桂花香从通风口钻进来，吹得球网轻轻晃。

第二局开始，程厌青的节奏变了。他不再硬接对手的反手，而是刻意把球吊向对方正手大角，调动着对手来回跑。每一次挥拍，发圈的流苏都跟着扬起，珠子碰撞的轻响混在球与球拍的撞击声里，像有人在旁边小声提醒：“侧身，快一点。”

11:9，扳回一局。

第三局打得胶着。比分咬到12平的时候，程厌青的膝盖突然传来一阵钝痛——是去年练球时崴到的旧伤，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今天不知怎么突然犯了。

他弯腰按了按膝盖，余光瞥见观众席的门被推开条缝，风灌进来，吹得发圈的流苏贴在他手背上。那一刻，竟有种错觉，好像她就站在门外，发圈的珠子亮得晃眼，说“别停，加油啊”。

“最后一个球了！”赵磊的喊声把他拉回现实。

对手发了个侧旋球，角度刁钻。程厌青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膝盖在地板上擦出轻响，球拍迎着球挥过去的瞬间，他看见发圈的流苏在眼前划过道白弧——像极了以前练球时，她总爱用这招晃他视线，然后笑着说“声东击西”。

“赢了！”赵磊的喊声快掀翻屋顶。

程厌青扶着球台站起来，膝盖的痛感越来越清晰，但心里却空落落的。对手走过来和他握手，说“打得不错”，他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观众席扫——那个位置还是空的，只有林薇学姐在鼓掌，手里捏着张折了角的便签。

颁奖时，程厌青站在领奖台上，发圈的流苏垂在胸前。主持人递过金牌，他接过来，却没像以前那样举高。台下的闪光灯亮起来，他突然觉得这枚金牌有点沉，沉得像没说出口的话，像空着的球台边，那道再也不会出现的影子。

走出体育馆时，暮色已经漫上来。林薇学姐追上来，把那张便签递给他：“忘了给你，姜悬月留的，说等你打完决赛再看。”

便签上的字比上次更稳了，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听说你报了单打，肯定赢了吧？金牌别挂太久，会累的。我这边的秋天也开始了，桂花也开了，就是没有护城河的好看。发圈要戴好，等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我了，就看看它。”

最后那句被划掉了，又重新写了一遍，墨迹有点重。程厌青把便签叠成小方块，塞进校服口袋，和那枚金牌贴在一起。

风卷着桂花落在发圈上，珠子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来。他摸了摸发圈，突然往护城河的方向走。

对岸的老小区已经亮起成片的灯，三楼的米白色窗帘拉了一半，能看见里面亮着的台灯。程厌青在河边站了很久，直到手机震了震，是赵磊发来的：“青哥你去哪了？大家等着给你庆功呢！”

他回了句“马上回”，却没动。发圈的流苏垂在栏杆上，被风吹得缠上一根桂树枝，解了半天都解不开。就像有些事，明明知道该放下，却总忍不住想抓住点什么。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转身往回走。金牌在口袋里硌着，便签纸的边角卷了起来，发圈的珠子在夜色里亮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

原来赢了比赛，也不一定会开心。原来有些人不在身边，再亮的金牌、再香的桂花，都少了点什么。

但他还是会戴着发圈，会好好收着金牌，会记得护城河的秋天。就像便签上说的，等想起她的时候，有地方可以看。

至于重逢，好像越来越远了。远得像南方的风，吹不过护城河，只能托桂花，捎来一点点模糊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