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落进教室窗缝时,程厌青的书包上仍别着那枚发圈。流苏被冻得有点硬,那颗补全的珠子裹着层薄霜,像颗不肯融化的星子,跟着他穿过飘雪的操场。
姜悬月的座位被新同学占了。转学来的女生爱笑,课本摆得整整齐齐,桌角的星星贴纸被她小心地挪到了桌肚内侧,说“怕磨掉”。程厌青偶尔会看见那截露在外面的贴纸边,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记忆里。
乒乓球馆的暖气不太足。程厌青练球时总戴着手套,只有挥拍的瞬间才摘下来,掌心的薄茧蹭过球拍胶皮,发出熟悉的涩响。林薇学姐偶尔会来,站在以前姜悬月常站的位置,说“你反手比去年稳多了”。
他只是笑笑,不接话。其实他知道,不是稳了,是慢了。以前总想着快点赢,现在挥拍时会下意识地顿半秒——像在等谁的声音从风里钻进来,说“这边,打这边”。
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周五,放学时下了场大雪。程厌青把单车停在车棚,转身时撞见了林薇学姐。她怀里抱着本相册,雪落在封面上,很快融成了水痕。
“姜悬月寄来的,”学姐把相册递给他,“说让你替她看看,这边的冬天和她那边的,哪个更冷。”
相册是硬壳的,封面画着棵简笔画的银杏树。翻开第一页,是张照片:南方的冬天没下雪,阳光落在青石板路上,姜悬月站在棵桂花树下,头发留长了,松松地挽在脑后,发圈不是那枚流苏款,是根简单的黑色皮筋,却在耳后别了支银杏叶形状的发卡。
她的旁边写着行小字:“头发长了,试着挽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往后翻,都是零碎的日常。有她新学校的操场,跑道是红色的,比他们学校的新;有外婆家院子里的腊梅,花苞鼓鼓的,说“等开了替你闻闻”;还有张她握着新球拍的照片,拍子是粉色的,旁边标着“比你的旧球拍轻,却总想起你教我反手时的力道”。
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字迹比上次又工整了些:
“头发长过肩膀了,偶尔会想起那枚流苏发圈缠在拉链上的样子。听说你们那边下雪了?别总在球馆待到太晚,膝盖会疼。元旦快乐,程厌青。”
没有画笑脸,也没有划掉的字,像句平淡的问候,却让程厌青的指尖突然发颤。他想起她以前低头解流苏时,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呼吸落在他手背上,痒得像羽毛——原来她也在记着那些瞬间。
“她还说,”林薇学姐看着飘落的雪,声音很轻,“可能要等高中毕业,才会回来。”
程厌青把相册抱在怀里,雪落在他的睫毛上,有点凉。高中毕业,还有半年。护城河的冰化了又冻,球馆的球拍换了新胶皮,发圈的流苏或许还能再吹过一个春天,但他突然觉得,半年好像快得惊人。
他把相册放进书包,发圈的珠子隔着布料硌着胸口,像颗小小的暖炉。往家走时,雪越下越大,把脚印很快填满。经过那家冰粉店,老板娘探出头喊:“小伙子,今天元旦,买碗热乎的?”
程厌青停下脚步,想了想:“要两碗。”
老板娘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好嘞,多加红糖!”
他拎着两碗热冰粉,在护城河的桥边站了会儿。对岸的老小区被雪盖得白茫茫一片,三楼的灯亮着,米白色的窗帘拉得很严。他把其中一碗放在栏杆上,雪落在碗沿,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元旦快乐。”他对着河面轻声说。
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发圈的流苏被吹得贴在脸上,有点痒。他摸了摸发圈,突然觉得,等待好像没那么远了。就像这雪,开春就会停;就像这冰,三月就要化;就像那个留长了头发的姑娘,说不定某天推开教室门,耳后的银杏叶发卡会和桌角的星星贴纸,在阳光下亮成同一种光。
他拎着剩下的那碗冰粉往回走,雪在脚下咯吱作响。书包里的相册硌着后背,像揣着个快要揭晓的秘密。发圈的珠子在风雪里亮着,流苏上的霜慢慢化了,变成细小的水珠,像谁悄悄弯了弯嘴角,把“快见面了”藏进了风里。
路还剩半截,但只要发圈还在,好像每一步都踩着倒计时——半年而已,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