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把护城河的冰吹化时,程厌青的书包上,那枚发圈的流苏终于软了下来。阳光穿过香樟树新抽的嫩叶,在珠子上晃出细碎的光斑,跟着他走过渐渐泛绿的操场。
姜悬月的座位还空着。新转来的女生偶尔会问:“那个空位以前坐的是谁呀?”赵磊总抢着说:“是个超厉害的女生,乒乓球打得比男生还猛。”程厌青听着,笔尖在模拟卷上顿了顿,算出一道物理题的答案。
球馆的胶皮味里混进了春天的潮气。程厌青练球时不再戴手套,掌心的汗蹭在拍柄上,有种熟悉的黏腻。林薇学姐来得少了,说是忙着准备保送面试,临走前塞给他个信封:“姜悬月寄的,说让你填完志愿再看。”
信封上没画星星,只写着“程厌青亲启”,字迹舒展了不少,像被南方的春风吹软了。
模拟考结束那天,赵磊抱着成绩单哀嚎:“青哥,你这分数稳上重点啊!想好报哪了没?”程厌青望着窗外抽条的柳条,想起相册里那张红色跑道的照片,突然说:“想报南边的学校。”
赵磊眼睛瞪得溜圆:“南边?那么远!咱本地的大学不挺好吗?”
程厌青没解释。他只是摸了摸书包上的发圈,流苏扫过指尖——那边的春天有桂花吗?那边的球馆会不会也有穿白衬衫的少年,教女生反手时故意放慢动作?
四月末的一个傍晚,程厌青刚走出球馆,就撞见了拎着行李箱的林薇学姐。她剪了短发,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搞定了,就报的本地大学。”
“恭喜。”程厌青接过她递来的奶茶,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
“悬月给你寄了东西,”学姐从行李箱侧袋掏出个包裹,“说这次不用等志愿了,现在就能看。”
包裹很轻,拆开是本崭新的错题集,封面上画着两只握在一起的球拍,一只黑色,一只粉色。翻开第一页,夹着张打印的照片:姜悬月站在新学校的公告栏前,头发扎成了高马尾,耳后的银杏叶发卡还别着,身上穿的校服是浅蓝色的,和他们学校的很像。
照片下面压着张便签,笔锋里带着点雀跃:
“模拟考超常发挥,应该能回这边上大学啦!填了和你常去的球馆顺路的那所,以后练球不用绕远路了。对了,头发又长了点,那枚流苏发圈……还能戴吗?”
最后那句后面画了个小小的问号,像根轻轻晃的流苏。程厌青的指尖按在问号上,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想起去年冬天,雪落在相册上融成的水痕,想起元旦那碗没来得及吃的冰粉,原来所有的等待,都在悄悄往同一个方向走。
“她还说,”林薇学姐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笑得促狭,“毕业典礼那天,会自己走进教室,不用你去接。”
程厌青把错题集放进书包,发圈的珠子隔着布料硌着肋骨,像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跳。他往校门口走时,看见卖冰粉的老板娘推着小车过来,老远就喊:“小伙子,夏天到了,来碗冰的?”
“要两碗。”他说。
老板娘笑得眼睛眯起来:“好嘞!多加山楂!”
拿着冰粉走过护城河时,河水绿得发脆,岸边的柳丝垂在水面,搅碎了满河的阳光。程厌青找了张长椅坐下,把其中一碗放在旁边,风卷着花瓣落在碗沿,像谁悄悄来过。
他翻开那本新错题集,里面记着南方学校的习题,字迹旁边偶尔画着小箭头:“这题和你讲过的解法不一样”“这个公式你们课本上有吗”。翻到最后一页,夹着片干制的桂花,下面写着行小字:
“等见面了,教我打反手吧,这次一定学会。”
捏着手里的手机,看着自己编辑好的短信“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心脏……”,狠下心,发了过去,随后合上手机,长舒一口气。
程厌青把桂花片捏在手心,香樟树的影子在他身上慢慢拉长。书包上的发圈被风吹得扬起,流苏扫过手腕,像有人在轻轻拽他的袖子。
远处传来赵磊喊他的声音:“青哥!志愿表该交了!”
程厌青应了一声,把桂花片夹回错题集。他站起身时,那碗没动过的冰粉晃了晃,山楂碎沉在碗底,像颗红透了的心跳。
往教学楼走的路上,他摸了摸发圈,珠子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还有一个月,毕业典礼就要来了。到时候,他要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那个扎高马尾的姑娘走进来,耳后的银杏叶发卡映着光,像句迟到了很久的“我回来了”。
风里有了夏初的热意,发圈的流苏缠上他的指尖,这一次,他没有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