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的单行道

五月的雨总带着股潮意，把香樟树的叶子泡得发沉。程厌青的书包挂在课桌旁，发圈的流苏被雨水打湿，贴在布料上，像条蔫了的白蝶。

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贴在公告栏上，程厌青的名字排在最前面，旁边空着个位置——以前姜悬月总在这儿，红笔圈住他错的选择题，说“这题不该错”。赵磊戳着他的胳膊肘笑：“青哥，你这分数去青藤大学稳了！离球馆那么近，以后练球方便得很。”

程厌青没笑。他盯着那张成绩单，指腹在空气里虚虚划了道线，像在补填那个空着的名字。

球馆的地面返着潮气，练球时膝盖的旧伤又犯了。程厌青弯腰按揉的瞬间，球拍从手里滑出去，在地上滚出很远，停在以前姜悬月捡球的位置。他走过去捡起来，拍面上还沾着去年秋天的桂花碎，是那天决赛后没擦干净的。

林薇学姐的保送通知书早就贴在了光荣榜，照片上的她剪着利落的短发，程厌青路过时总会多看两眼——姜悬月说毕业典礼要自己走进教室，可她的头发该长到哪了？会不会也像学姐这样，突然换了个模样？

那封“填完志愿再看”的信封，被程厌青压在错题集下面。志愿表早就交了，青藤大学的名字填得很轻，笔尖划过纸面时，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不是不想拆，是不敢——最近寄来的信越来越少，最后那张便签上，“练球”两个字被墨水晕开了点，像滴没擦干净的泪。

雨停的那天傍晚，程厌青去了趟护城河。对岸的老小区正在翻新，三楼那扇窗的玻璃被拆了，露出黑洞洞的框架。他站在桥边，看见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楼下，几个工人正往车上搬纸箱，其中一个箱子摔在地上，滚出本眼熟的作文本——封面上画着银杏树，是姜悬月的。

心突然像被什么攥住了。程厌青沿着河岸跑过去，泥水溅湿了校服裤脚，等他喘着气冲到楼下，卡车已经发动了。他抓住个搬东西的阿姨，声音发颤：“请问……三楼搬家的人呢？”

“早走啦，”阿姨擦着汗，“说是女儿高考完不回来这边了，全家都迁去南方定居了。”

“定居？”程厌青的指尖冰凉，“不是说……高中毕业就回来吗？不是说报了青藤大学吗？”

阿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听说啊，人家半年前就开始收拾了。对了，这有个落下来的东西，你认识就拿去吧。”

是枚银杏叶形状的发卡，边角有点磨损，别针处生了层薄锈。程厌青捏着发卡，突然想起相册里那张照片——姜悬月站在桂花树下，耳后别着的就是它，旁边写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原来少的不是流苏发圈，是说出口的再见。

他慢慢走回桥边，错题集还在书包里，那片干制的桂花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被风吹进护城河里，打着旋沉下去。发圈的流苏垂在栏杆上，被傍晚的风吹得直晃，珠子撞在金属上，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数着没说完的日子。

回到家时，程厌青拆开了那封压在底下的信。里面只有一张纸，是姜悬月的志愿表复印件，填报的三所大学都在南方，没有一所是他反复确认过的“青藤大学”。

背面有行字，写得很轻，像怕被人看见：

“头发太长了，好像戴不上那枚发圈了。对不起，程厌青。”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程厌青把发卡别在书包带的缝隙里，和那枚发圈并排着。流苏的白和发卡的黄，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两截断了线的光。

他突然想起赵磊说过的话：“等她回来，你们再去青藤大学旁边的球馆练球啊。”

可球馆的胶皮该换了，他的膝盖还在疼，而那个说“一定学会反手”的人，把所有约定都折进了南方的雨里。

距离毕业典礼还有十七天，距离他去青藤大学报到，还有三个月。

几天后看着弹窗上的红点，才想起自己几天前发给她的消息，上面回复：我知道……

发圈的珠子被雨水打湿，亮得刺眼。程厌青摸着那枚缺了珠子又补上的地方，突然发现，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没算对过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