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双生花谢,一莲向阳
万莲谷的并蒂莲开花时,小骨正坐在莲池边,用莲火给霓漫天新种的映日莲暖根。淡金色的火苗在指尖跳跃,映得她手背上的双莲印泛着浅光——那是和霓漫天练了百遍双莲术才养出的印记,温温的,像有个人总在身边。
“师父说这并蒂莲能映过往,”小骨戳了戳水面的莲影,“你说会不会看到别的样子的我们?”
霓漫天正用剑鞘给莲池清淤,闻言嗤笑一声:“能看到你笨手笨脚种死莲种的样子。”话虽硬,却悄悄把剑鞘收了收,怕搅乱了水面的莲影。
水面的并蒂莲突然轻轻晃了晃,涟漪里竟真的浮出另一重影——
那是绝情殿的桃花林。
花千骨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手腕被断念剑的剑气割得鲜血淋漓。白子画站在她面前,白衣胜雪,断念剑的寒光比诛仙台的雾还冷。“你可知错?”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问一个与己无关的人。
花千骨攥着染血的宫铃,指尖的红绳(那是她自己编的,不是谁给的护身符)已经磨断了。“我没错,”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爱一个人,有错吗?”
“长留规矩,不容私情。”白子画的剑又近了寸,剑气割得她脖颈生疼,“你是我徒弟,就该断情绝爱。”
桃花瓣落在她的伤口上,被血染红,像一朵朵垂死的蝶。她想起刚上长留时,也是这样的桃花天,她怯生生地递上自己种的野菊,被他一句“胡闹”挡了回去。后来她学御剑摔断腿,咬着牙没哭,却在看见他给霓漫天调整剑招时,偷偷掉了泪。
原来有些师父的温柔,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
“若有来生,”花千骨看着他冰冷的眼,突然笑了,眼泪混着血滑下来,“我不想再做你徒弟了。”
断念剑终于落下时,她体内的煞气突然炸开,染红了整座绝情殿的桃花。白子画的手猛地一颤,剑掉在地上——他好像看到很多年前,那个抱着盆桃花跑向他的小丫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可他终究没抓住那束光,任由她在规则和隐忍里,烧成了灰烬。
万莲谷的莲池边,小骨看着涟漪里的影,指尖的莲火突然抖了抖,烫得她缩回手。“她好疼啊。”她声音发颤,眼眶红了。
霓漫天也停了手,看着那重影里染血的桃花,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剑鞘格外沉。她没见过那样的花千骨,却能从那双绝望的眼睛里,看到被压抑到极致的委屈。
涟漪里的影渐渐淡了,另一重影浮了上来——
那是万莲谷的初雪。
小骨裹着卿哩给的玄色披风(是用洪荒灵狐的皮毛做的,暖得像揣了团莲火),蹲在莲池边给莲心鱼喂灵珠。卿哩坐在石屋的廊下翻书,玄色衣袍上落了点雪,却没掸掉——小骨说雪落在上面像开了朵白莲花。
“师父,煞气好像彻底没了!”小骨摸了摸丹田,那里暖融融的,再没有以前的冰冷,“莲火真的把它化干净了!”
卿哩翻过一页书,指尖的莲子转了转:“是你自己的莲纹够稳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今日可以不用练双莲术。”
小骨欢呼着扑过去,被卿哩用胳膊肘挡住,却没真的推开。糖宝从她袖中钻出来,叼着颗莲子往卿哩手里送,是刚从莲池里捞的。卿哩看着那颗沾着水汽的莲子,沉默了瞬,竟真的接了过来。
霓漫天站在灵田边,映日莲已经开了,淡金色的花瓣围着嫩黄的花心,像个小太阳。她摸着花瓣,突然听见灵植说“你现在的剑意软乎乎的,像小骨的莲纹”,耳根微微发烫,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东方彧卿从谷外走来,青布长衫沾了雪,手里提着个食盒:“我带了蓬莱的糖糕,说是映日莲开花要吃甜的。”
小骨蹦过去接食盒,卿哩看着他们笑闹,指尖的莲子转得慢了。落雪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碎星,却没觉得冷——石屋的暖炉里烧着灵炭,是小骨早上非要添的,说“师父看书久了会冷”。
涟漪里的影渐渐合二为一,万莲谷的并蒂莲依旧开得正好,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像谁掉了颗泪,却不是苦的。
小骨擦了擦眼角,突然抱住霓漫天的胳膊:“幸好我们在这里。”
霓漫天身体僵了僵,却没推开,只是用剑鞘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傻样。”
卿哩合上书,看着池里的并蒂莲。她见过太多平行时空的生灭,有的花开得惨烈,有的开得平淡,却第一次觉得,这样带着烟火气的结局,比洪荒亿万年的孤寂更让人记挂。
白子画的时空里,花千骨成了他规则下的牺牲品,用一场焚尽一切的大火,换他一句迟来的“我不负长留,却负了你”。那爱太沉,沉得压垮了两个人,连桃花落尽时,都带着化不开的悲凉。
而她的时空里,花千骨只是个会哭会笑的小姑娘,会在练剑摔疼时哼唧,会在种活灵植时欢呼,会抱着糖糕和伙伴分食,会在她翻书时偷偷往暖炉里添炭。没有惊天动地的牺牲,只有细水长流的安稳——因为她从不让她独自面对煞气,从不让她觉得“爱即是罪”,从不让她在绝望里,连个可以回头的怀抱都没有。
“师父,东方带的糖糕好甜!”小骨举着块糖糕跑过来,递到卿哩嘴边。
卿哩看着她沾了糖霜的指尖,突然微微低下头,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散开时,她看见小骨眼里的光,比映日莲还亮。
落雪还在飘,却没那么冷了。莲池的并蒂莲在雪光里泛着光,像在说:所谓结局,从不是天定,是有人肯为你撑伞,有人肯陪你练剑,有人肯把“高冷”藏起来,只给你留一捧莲火的暖。
两个花千骨,两生花事。一个在规则里烧成灰烬,一个在莲池边向阳而生。
而这一切的分野,不过是初见时,有人说“长留规矩不可破”,有人说“我的徒弟,我护着”。
万莲谷的雪落在并蒂莲上,轻轻的,像给这个温暖的结局,盖了个柔软的章。
莲池的并蒂莲谢了半朵时,小骨突然指着水面的残影,声音轻得像落雪:“你看,是霓漫天。”
水面的涟漪里,先浮出的是原世界的影——
诛仙台的风刮得正烈。霓漫天被铁链锁在石柱上,水蓝色的衣裙沾满血污,发间的珍珠早就碎了,只剩半片残壳嵌在发髻里。她看着远处花千骨被钉上消魂钉,突然疯了似的笑起来,笑声比风声还凄厉:“花千骨!你也有今天!你以为白子画护着你?他终究还是选了长留!”
可她的笑里藏着哭腔。蓬莱岛灭门的血海深仇像条毒蛇,缠得她喘不过气——她恨花千骨,恨她明明是“天煞孤星”,却能得到白子画的偏爱;恨自己明明是名门之后,却连报仇都要仰人鼻息。
白子画站在诛仙台边,断念剑的寒光落在她身上:“霓漫天,你滥杀无辜,已入魔道,按长留规矩,当废去修为,逐入蛮荒。”
“规矩?”霓漫天猛地抬头,眼里的血丝像蛛网,“我爹死的时候,规矩在哪?花千骨害我成这样,规矩又在哪?”她看着白子画冰冷的眼,突然明白了——这世上最凉的不是诛仙台的风,是没人心疼你的骄傲,也没人教你该怎么放下仇恨。
被押下诛仙台时,她最后望了眼长留的方向。那里曾是她向往的仙途,却最终成了埋葬她的坟墓。蛮荒的风沙吹蚀她的记忆时,她偶尔会想起小时候,爹教她练剑时说“漫天的剑,要像映日莲,骄傲却不伤人”,可她终究没长成那样。
万莲谷的池边,小骨看着这幕,指尖的莲火抖得厉害:“她好可怜……”
霓漫天站在她身边,握着竹剑的手紧了紧。水面的影渐渐换了——
万莲谷的晨露刚落在映日莲上。霓漫天蹲在田埂边,用剑鞘轻轻拨开莲瓣上的露珠,动作比照顾自己的剑还轻。映日莲的花瓣舒展着,发出“沙沙”的轻响,说“今天的剑意比昨天软了点”。
“再软也是能斩煞气的。”霓漫天嘴硬,指尖却碰了碰花瓣,像在回应。
小骨抱着《莲语杂记》跑过来,书页上夹着片映日莲的花瓣:“东方说,用这个做书签,看书时灵植会给我们讲笑话!”
霓漫天接过书签,花瓣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是她亲手养护的痕迹。她想起刚闯谷时,总觉得小骨的莲纹软得没用,觉得卿哩的规矩多,可现在握着这花瓣,突然觉得“软”未必是坏事——至少能让映日莲开得更久,能让身边的人笑得更安心。
卿哩从石屋走来,手里拿着两柄新铸的剑,剑鞘上刻着并蒂莲,一柄缠青纹(小骨的莲),一柄绕银线(霓漫天的剑)。“练完剑,去摘莲子。”她把剑扔给她们,“东方带了糖霜,今日做莲蓉糕。”
霓漫天接住剑,剑鞘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安稳得让人踏实。她看着卿哩的背影,突然想起原世界的影——那个在诛仙台嘶吼的自己,大概永远不会懂,原来骄傲不必用仇恨撑着,也可以藏在护着映日莲的指尖,藏在和小骨练剑时的默契里。
“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小骨轻声问,指的是原世界的霓漫天。
霓漫天摩挲着剑鞘上的银线,沉默了很久:“因为没人告诉她,恨到最后,只会烧掉自己。”她顿了顿,看向灵田的映日莲,“也没人教她,除了报仇,还有很多事值得在意——比如一朵花能不能开好,比如身边的人会不会笑。”
卿哩恰好回头,听见了她们的话。她没说话,只是指尖在映日莲的花苞上点了下,花苞突然又抽出片新叶,嫩得像能掐出水。
水面的涟漪渐渐散去,原世界的影彻底消失了。万莲谷的风带着莲香,吹得映日莲的花瓣轻轻晃,像在安慰那个永远停留在仇恨里的魂魄。
霓漫天握紧手里的剑,突然对小骨说:“今天的双莲术,我让你三招。”
小骨眼睛一亮:“真的?”
“骗你的。”霓漫天转身往莲池走,脚步却慢了些,刚好能让小骨跟上。竹剑的剑穗在身后晃着,穗尖沾着点映日莲的花粉,像个温柔的印记。
她知道,自己和那个世界的霓漫天,本是同根生,都带着蓬莱的骄傲,都握着能斩荆棘的剑。可命运的分野,不过是有人把她的骄傲逼成了仇恨,有人教她“骄傲可以用来护着在意的人”;有人让她觉得“赢才是一切”,有人让她明白“能看着花开花落,也是一种赢”。
映日莲在晨露里轻轻晃,像在说:所谓结局,从不是天生注定。是身边有没有人给你一片能安心开花的土,有没有人告诉你,不必用刺扎遍全世界,也能活得骄傲又温暖。
霓漫天看着花瓣上的露珠,突然笑了——这大概就是万莲谷教她的,比剑法更重要的事。
莲池的莲子刚饱满时,糖宝突然叼着片荷叶跑过来,荷叶上沾着点墨香——是东方彧卿留下的字迹,写着“人间新出了灵植话本,三日后带予你们”。
水面的并蒂莲残影晃了晃,先浮出的是原世界的影——
长留山的桃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雪。东方彧卿靠在桃树下,胸口插着半截断剑,青布长衫被血浸透,却还握着本没写完的话本,封面上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是小骨),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结局:相守”。
花千骨扑过来想按住他的伤口,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东方!你撑住!我去找尊上!”
“傻骨头……”东方彧卿抬手想擦她的泪,指尖却没了力气,“别去找他了……我这一世,就是为护你而来……能看着你长大,就够了……”他的目光掠过她发间的桃花,突然笑了,像想起初遇时,她举着野菊问“先生知道哪有灵植吗”,眼睛亮得像星。
话本从他手里滑落,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鲜血写着行小字:“吾家小骨,岁岁平安”。桃花落在他脸上时,他的手彻底垂了下去——他是异朽阁的阁主,算尽天下,却没算到自己会为个小姑娘赔上性命,更没算到,这牺牲换不来她的安稳,只留下无尽的思念。
万莲谷的池边,小骨摸着荷叶上的字迹,眼泪掉在水面上,晕开圈涟漪:“他明明说要给我带话本的……”
糖宝趴在她肩头,小触角擦着她的眼泪:“原世界的东方,好可怜……”
水面的残影渐渐淡了,另一重影浮了上来——
万莲谷的竹楼里,东方彧卿正坐在窗边写话本,案上摆着小骨刚摘的莲子,霓漫天泡的莲心茶(她泡的茶总带着点剑穗的清冽)。卿哩坐在对面翻《洪荒灵植志》,偶尔会在他写到灵植成精时,淡淡插句“洪荒的莲精不会化蝴蝶,会吐莲火”。
“这样改才对。”东方彧卿笑着修改话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润的墨痕,“有师父在,莲精自然该厉害些。”
小骨抱着糖宝凑过来,指着话本上的插画:“东方东方,给糖宝也画个角色吧!要会吐灵珠的那种!”
“好。”东方彧卿蘸了点莲汁,在角落画了只举着灵珠的小虫子,旁边注着“糖宝:万莲谷第一护主灵虫”。糖宝立刻蹦到纸上,用触角在插画旁印了个小脚印,像盖了个章。
霓漫天端着刚蒸好的莲蓉糕走进来,盘子里的糕点摆成并蒂莲的样子(是跟着卿哩学的)。“别只顾着玩,”她把盘子放在案上,耳根有点红,“凉了就不好吃了。”
东方彧卿拿起块莲蓉糕,糕点的甜香混着莲心茶的清冽,刚好中和。他看着竹楼里的景象——小骨的笑,霓漫天的别扭,卿哩翻书时偶尔抬眼的目光,突然觉得这比异朽阁的算筹声好听多了。
“对了,”东方彧卿从袖中取出个木盒,“带了新的灵植种子,叫‘忘忧草’,说是能让人忘记烦心事。小骨可以种在灵田,霓漫天若练剑烦了,看看它或许能静下来。”
小骨立刻接过木盒,拉着霓漫天往灵田跑,两人的笑声从竹楼飘出去,惊飞了檐下的青鸟。卿哩看着她们的背影,又看了看东方彧卿案上的话本,突然把自己的《洪荒灵植志》往他那边推了推——书页停在“忘忧草”的记载处,是她提前标好的。
东方彧卿看着那页记载,笑了。他知道,这位洪荒神祇从不明说关心,却会在他写灵植时递过典籍,会在小骨种新种子时悄悄布下护阵,就像这万莲谷的莲,把所有温柔都藏在根里,却能滋养出满池的生机。
水面的残影彻底散去时,夕阳正落在万莲谷的灵田上。小骨和霓漫天刚种下忘忧草的种子,东方彧卿蹲在旁边,教她们如何用莲语术和种子“打招呼”。卿哩站在竹楼的廊下,看着那三道身影被夕阳拉长,玄色衣袍的衣摆轻轻晃,像在为这安稳的画面,轻轻颔首。
小骨突然想起原世界的影,转头对东方彧卿说:“东方,你一定要一直在这里。”
东方彧卿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只要你们不赶我走,我就一直来。”他的目光掠过灵田的映日莲,落在竹楼的方向,那里的《洪荒灵植志》还摊着,风翻过书页,像有人在说“留下吧”。
原世界的东方,用一生做了场盛大的牺牲,终究没能陪小骨走到最后;万莲谷的东方,却在莲香和笑语里,把“过客”走成了“归人”。
或许命运从不是定数。有人困在“必须牺牲”的执念里,有人却在“可以相守”的温暖里,找到了比算计更重要的事——比如看一朵忘忧草发芽,比如陪一群人慢慢变老。
万莲谷的风带着莲蓉糕的甜香,吹过刚种下的忘忧草种子,像在说:留下来吧,这里的日子很长,足够把所有遗憾,都酿成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