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深夜的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疏离感。霓虹灯牌变换着刺眼的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扭曲变形。飞驰而过的车灯扫过她苍白的脸。
活着。
这两个字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口,又像黑暗里唯一燃烧的火种。
她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暂时安全的巢穴,舔舐伤口,思考下一步。原主的记忆碎片混乱不堪,模糊地粘在一起。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一片脑海中搜寻关于“家”的线索。
一个模糊的地址碎片浮了上来——梧桐里,17栋503。伴随着这个地址出现的,是逼仄、陈旧、永远弥漫着廉价泡面味道的画面。那是原主林晚在成为“江辰替身妻子”之前的住所,一个被遗忘在繁华都市里的廉价出租屋。江辰厌恶她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她那个“不上台面”的窝,从未踏足,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个体面的住处,只把她当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摆件,需要“扮演”时才让她住进他名下的某个空置公寓。昨晚那个差点要了她命的总统套房,就是其中一处“舞台”。
讽刺的是,那个被江辰视作垃圾堆的梧桐里小窝,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方向!梧桐里在哪?
林晚停下脚步,茫然四顾。冰冷的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扑打在她裸露的小腿上。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一步步挪过去。脚底早已被碎石和冰冷的地面磨得麻木,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广告牌花花绿绿,推销着楼盘、整容医院和最新款的手机。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定在角落一张小小的、几乎被覆盖的旧地图上——那是这个城市的局部交通图。
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她凑近地图,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梧桐里……梧桐里……找到了!在城市的另一端,靠近老工业区,一个被标注得几乎看不清的名字。从这里过去,几乎要横跨大半个城市。
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再次淹没。没有钱,没有手机,没有鞋子……靠这双脚走过去?
简直天方夜谭。
视线下意识地扫向公交站牌。夜班车线路稀少,红色的数字在黑暗中幽幽亮着。她的目光一行行扫过:N34路!终点站那一栏,赫然印着三个小字——梧桐里!
希望的火苗猛地窜起!
她立刻看向站牌下方标注的首末班车时间。末班车:凌晨1:00。她猛地抬头看向远处高楼巨大的LED显示屏,上面跳动着时间和温度——00:47。
还有十三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林晚几乎以为希望落空,手脚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时,两道昏黄的车灯终于刺破了远处的黑暗,伴随着老旧柴油发动机沉闷的喘息声,一辆蓝白相间、看起来饱经风霜的34路公交车,慢悠悠地停靠在了站台前。
“嗤——” 气动门打开。
林晚几乎是扑了上去。司机是个满脸倦容的中年大叔,正打着哈欠,看到她这副模样——赤着脚,裹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男式衬衫,头发凌乱,脸上带着伤,狼狈得像刚从哪个灾难现场爬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哈欠都卡在了喉咙里,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去哪?” 司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梧桐里终点站,谢谢。” 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尽量低着头,避开司机探究的目光。她能感觉到车上仅有的两三个夜归乘客投来的、带着好奇和些许异样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
司机皱了皱眉,显然想说什么,大概是“车费两元”之类的。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衬衫下摆。身无分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即将蔓延开时,司机似乎看到了她脚上混合着泥土和血污的伤口,还有她冻得发青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最终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嘟囔了一句:“进去吧进去吧,找个位子坐好。” 语气虽不耐烦,却带着一丝底层人见惯了世间百态后的、粗粝的宽容。
林晚心头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她低低地、飞快地说了一声“谢谢”,声音几乎淹没在发动机的噪音里,然后逃也似的冲进车厢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将脸转向窗外冰冷的夜色。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劣质烟草残留的气息。老旧座椅的弹簧发出吱呀的呻吟。林晚紧紧抱着自己,衬衫下摆勉强盖住膝盖,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肮脏的车厢地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急刹车将她猛地晃醒。
“梧桐里终点站!都下车了!” 司机粗嘎的嗓音响起。
林晚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终点站到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再次低声对司机说了句谢谢,她挪着步子下了车。
一股更浓重、更陈旧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狭窄的街道和墙皮斑驳的居民楼。这里和刚才的市中心、和那座金碧辉煌的酒店,仿佛是两个星球。
梧桐里,17栋。
林晚凭借着原主记忆里模糊的方向感,在迷宫般相似的旧楼间穿行。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偶尔踩到破碎的砖块或不明的水洼,她咬着牙,默默忍受,目光在黑暗中搜寻着楼栋号。
终于,一栋门牌号都模糊不清的五层小楼出现在眼前。17栋。
单元门虚掩着,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入口处一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在她走进去时,忽明忽灭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503。
五楼,没有电梯。林晚扶着冰冷、沾满油污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挪地向上爬。一层,两层……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她站在了五楼一扇锈红色的铁门前。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和对联,边缘已经卷起。门牌上模糊地写着:503。
终于到了。
林晚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大口喘着气。她伸出同样冰冷僵硬的手指,按向了门锁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指纹识别区——这是原主记忆里,这破旧小屋里唯一的“高科技”。
“嘀——”
一声短促的电子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
“验证失败。” 电子女声毫无感情地提示。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指纹失效?是因为她换了个灵魂?还是……原主太久没回来,锁具出了问题?
绝望感再次袭来。难道要露宿楼道?
她不死心,再次尝试。依旧失败。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用最原始的方法——试试能不能撞开这扇看起来并不结实的门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指纹识别器下方一个更小的数字键盘上。
密码!
原主的密码是什么?她的生日?江辰的生日?还是……
一个数字组合猛地跳入脑海——0420。那是原主父亲去世的日子。那个懦弱又愚蠢的原主林晚,唯一真正在乎过的亲人。
最后一次机会。
林晚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按下了那四个数字。
“嘀…嘀…嘀…嘀——”
短暂的沉默后,“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了!
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灰尘混合着长久封闭的霉味,呛得林晚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喉咙的伤处更是疼得她眼前发黑。
她捂着口鼻,摸索着按下门边墙壁上一个油腻的开关。
“啪。”
一盏亮度极低的白炽灯泡在头顶亮起,将整个屋内的景象清晰地、残酷地呈现在林晚眼前。
小。
这是第一印象。一眼能望到头,总面积恐怕不超过三十平米。
破。
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水泥。天花板角落挂着蛛网,墙角堆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看不出原貌的杂物。
旧。
家具都是最廉价的合成板,边角磨损严重。一张小小的折叠桌,两把塑料椅子,一个掉漆的简易衣柜。唯一像点样子的,是靠墙一张一米二宽的单人铁架床,上面堆着同样蒙尘的、颜色艳俗的被褥。
脏。
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桌上散落着空的泡面桶、零食包装袋,几只蟑螂在灯光亮起的瞬间飞快地窜入阴影。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菌、食物腐败和劣质香水残留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里不是家。
这是一个被主人彻底遗忘、甚至带着憎恶抛弃的垃圾堆。是原主林晚成为“江太太”(哪怕只是个替身)后,就迫不及待想要抹去的不堪过往。
林晚站在门口,环视着这个比想象中更加破败不堪的“巢穴”,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凉感席卷了她。身体的疼痛、喉咙的灼烧、脚底的冰冷,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这里的环境恶劣得令人发指,但……
至少,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隔绝了寒风,隔绝了窥探,隔绝了那个叫江辰的疯批男人可能存在的追踪。
暂时安全了。
她拖着步子挪到那张小铁床边,也顾不上那被褥有多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上面堆着的杂物胡乱扫到地上,然后整个人重重地倒了下去。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灰尘被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林晚躺在冰冷、坚硬的床铺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和悬挂的蛛网。
冷。
深入骨髓的冷。单薄的衬衫根本挡不住这屋里的阴寒之气。
饿。
胃里空空如也,饿得发慌,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渴。
喉咙像被砂纸打磨过,干渴得冒烟。
但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
不能睡……至少……不能就这么睡……
一个微弱却固执的念头在昏沉的脑海中挣扎。她强迫自己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在狭小肮脏的屋子里艰难地扫视。
钱……证件……任何能让她活下去的东西……
目光最终落在了掉漆衣柜下方,一个半开的、同样积满灰坐的抽屉上。抽屉里似乎露出纸张的一角。
林晚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她几乎是爬到了衣柜前,拉开那个卡涩的抽屉。
里面乱七八糟塞着一些东西:几支干涸的口红,一个廉价的塑料首饰盒,几张模糊不清的旧照片,上面是原主和一个面容模糊的中年男人,大概是父亲吧,还有几张揉皱的、印着江辰照片的娱乐小报,上面用红笔写满了扭曲的、病态的爱语。
林晚嫌恶地拨开这些垃圾,手指探向抽屉最深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质的、光滑的边角。她用力一扯。
一本薄薄的、深蓝色封皮的小册子被她拽了出来。封面上印着几个烫金的大字:恒安人寿终身寿险(分红型)。
保险合同?
林晚一愣,下意识地翻开。投保人:林建国(原主父亲)。被保险人:林晚。投保日期是很多年前。翻到后面,在现金价值表那一页,夹着一张小小的、打印着银行账号的纸条,旁边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一个数字:¥87650.32. 日期是……三个月前。
这是……这份保险目前的现金价值?
原主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压箱底的东西?原主那个蠢货,大概只把这当成一张没用的废纸,随手塞在了抽屉最底层,从未在意过!
八万多块!
在这个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时刻,这个发现无异于在黑暗的深渊里投下了一束强光!
林晚紧紧攥着这份保险合同,瞬间驱散了盘踞在心头的部分绝望和寒意。
话下去的资本!摆脱泥潭的启动资金!
有了它,她才能真正地开始“断、舍、离”!才能真正地远离江辰那个疯子,去开辟属于她林晚的道路!
希望的火种,在这一片破败的废墟里,终于被点燃了。
林晚将合同小心地压在枕头下,重新躺回冰冷的床上。身体的疼痛依旧,喉咙依旧干渴灼痛,胃里依旧空空如也。但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茫然。她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昏黄灯影,眼神疲惫却异常清醒。
第一步:活下去,远离江。(完成)
第二步:找到原主的窝,请点所有能用的资源。(进行中)
钱,有了眉目。明天就去银行,把这笔钱取出来!
接下来,是证件。身份证、银行卡……必须尽快找到!
还有……彻底清理这个狗窝!她林晚,绝不可能住在这个垃圾堆里!
就在她大脑高速运转,规划着明天的求生步骤时——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粗暴、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敲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骤然打破了小屋里死寂的空气!铁门被砸得哐哐作响。
“林晚!林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装死!”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架势,狠狠砸了进来。
林晚猛地从床上坐起,牵扯到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是谁?
原主的记忆碎片迅速翻涌。一个浓妆艳抹、眼神总是带着算计和嫉妒的身影浮现出来——王莉莉。原主曾经在某个不入流的小经纪公司当练习生时的“塑料姐妹”,也是原主成为江辰替身后,为数不多还“巴结”着她、时不时从她这里打秋风、套点关于江辰的边角料去炫耀的“朋友”.
她怎么会找来这里?而且编编是这个时候?
林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狼狈的样子,裹紧身上那件属于红辰的衬衫,赤着脚,一步步走向那扇被砸得震天响的铁门.
门外,王莉莉的声音还在叫嚣,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快开门啊!听说你昨晚在帝豪酒店闹出好大的动静?怎么,又被江总赶出来了?这次又耍了什么不要脸的花招?说出来让姐妹乐呵乐呵啊!”
呵。
林晚的手,握住了冰冷油腻的门把手
断、舍、离?
很好。
就从清理这堆嗡嗡叫的苍蝇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