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澜满月那天,清净峰迎来了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细密雪絮仿若天女洒下的晶莹花瓣,纷纷扬扬飘坠,将整座山峰装点成了银装素裹的梦幻之境。
沈清秋半靠在暖阁的软枕上,眼神温柔如水,静静凝视着窗外雪景。他怀中,小小的柳昭澜正酣然沉睡,粉嫩脸蛋紧紧贴着他单薄胸膛,随着他微弱呼吸,轻轻起伏,像一只在暖巢中安睡的温顺雏鸟。
“师尊,再喝一口吧。”明帆端着药碗,脚步轻缓,近乎无声地走近,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搅扰了这一室的静谧。碗里,黑稠药汁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这是木清芳费尽心思,以千年雪参新配的方子,只为能让沈清秋的身体尽快康复。
沈清秋轻轻摇头,刚要开口拒绝,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疯狂灼烧。怀中的昭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骤然惊醒,“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我来。”柳清歌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肩头还落着星星点点尚未融化的雪粒,恰似一位从雪境中踏风而来的仙人。他快步上前,动作娴熟地接过儿子,另一只手迅速贴上沈清秋的后心,温和灵力仿若潺潺溪流,源源不断地渡入沈清秋体内,试图缓解他的不适。
咳嗽渐渐平息,沈清秋却已冷汗淋漓,脸色愈发苍白如纸。他望着柳清歌熟练哄孩子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酸涩的疼惜。自从生下昭澜后,他的灵脉严重受损,几乎损毁大半,连最简单的除尘诀都难以施展。曾经那个仗剑天涯、意气风发的乘鸾峰主,如今却不得不整日与药罐为伴,而柳清歌,也为了他的身体操碎了心,全然没了往昔潇洒剑客的模样,倒像个事无巨细、操持家务的“管家公”。
“岳师兄说……”柳清歌轻轻将睡着的昭澜放进摇篮,刻意压低声音,生怕吵醒孩子,“周师叔要回来了。”
沈清秋眼睛猛地一亮,黯淡眼眸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他的师尊周佑熙自他接任清净峰峰主一职后,便云游四海,已有五年之久,就连他与柳清歌结道大典时,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如今突然归来,难道是……
“是我传的信。”柳清歌在床边缓缓坐下,伸手握住沈清秋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试图传递更多温暖,“我师尊……圣佑明也一同回来。”
沈清秋瞬间怔住,脸上的表情凝固。圣佑明是柳清歌的授业恩师,早在三十年前就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如今,这两位修真界的泰山北斗同时出山,答案只有一个——为了治好他的伤。
窗外,风雪渐渐变大,呼啸北风拍打着窗棂,发出沉闷声响。可沈清秋却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心间涌起,缓缓流向四肢百骸。他回握住柳清歌的手,却发现那掌心全是汗水——原来,这个平日里看似镇定自若的男人,一直在默默害怕,害怕失去他。
周佑熙是踏着破晓的第一缕晨光抵达清净峰的。
老人身着一袭青衣,手持竹杖,发间别着一朵半枯的桃花,仿佛刚从某个春日的绮梦之中走来,周身还萦绕着世外桃源的悠然气息。他静静地站在院中梅树下,看着被柳清歌搀扶着走出来的徒弟,浑浊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
“小九……”周佑熙轻声唤着沈清秋的乳名,声音里满是疼惜与感慨。竹杖“啪”的一声折断在雪地里,仿佛也在为沈清秋如今的模样而哀伤。在他的记忆中,爱徒还是那个执扇风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么如今竟瘦成了这副形销骨立的样子?
“柳清歌!当初你答应了我什么,你还记得吗?你向我发过誓,会照顾好清秋,所以我才把我的宝贝徒儿交给你,现在呢?清秋怎么成这样了?”周佑熙情绪激动,举起拐杖就要打柳清歌,声音因为愤怒和心疼而微微颤抖。
“师尊,不是清歌的错,是徒儿没用。”沈清秋说着就要下跪,却被师尊一把扶住。老人枯瘦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腕脉,灵力刚一探入,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怎么能怪你,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你的灵脉怎么毁成这样?!”
“是灵体反噬。”柳清歌声音发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昭澜出生时……”
周佑熙突然抬手打断他。老人在沈清秋腹前虚按几下,眉头越皱越紧,神色愈发凝重:“不对……这不仅仅是生产所致。”他猛地盯住柳清歌,目光犀利如刀,“那魔修最后用了什么邪术?”
柳清歌面色骤变,像是被击中了要害。洛冰河之前确实狞笑着拍向沈清秋腹部,当时只以为是他想杀死孩子,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血魂引。”一道浑厚的声音自半空传来,打破了紧张的沉默。众人抬头,只见白发如雪的圣佑明踏云而立,手中浮尘银丝根根分明,在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那魔崽子以自身魂魄为引,在清秋体内种了蚀灵蛊。”
柳清歌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蚀灵蛊是魔界禁术,中蛊者的灵脉会如春蚕食叶般,被一点点啃噬殆尽。难怪清秋的伤一直药石罔效,原来罪魁祸首是这恶毒的蛊虫。
“能解吗?”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焦急与担忧。
圣佑明缓缓落地,与周佑熙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满是默契与坚定:“我二人联手,或可一试。”
治疗选在满月之夜,月光如水,洒在清净峰主殿,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治添了几分神秘。
清净峰主殿被布下三重结界,灵力四溢,连岳清源都被拦在门外。柳清歌抱着昭澜守在院中,小家伙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哭得声嘶力竭,他死死拽着父亲的衣角,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殿内,沈清秋被褪去上衣,静静地躺在寒玉床上。周佑熙手持金针,神色专注,每一针都精准地刺入灵脉节点,手法娴熟而稳健;圣佑明则在他腹部画着繁复的符咒,银丝浮尘悬在上方,不断将黑气从沈清秋体内逼出,那黑气仿佛是他这些日子所受痛苦的具象化。
“忍着点。”周佑熙抬手擦去徒弟额头的冷汗,眼神里满是心疼,“蛊虫扎根太深……”
沈清秋咬着唇,用力点头,苍白的脸上满是坚毅。金针渡穴的痛楚如万蚁噬心,可比起灵脉被蚕食的那些日日夜夜,这疼痛反而像是一种解脱,一种重生前的洗礼。当第七十二根针落下时,他突然弓起身子,一口黑血猛地喷了出来!
“出来了!”圣佑明眼疾手快,浮尘银丝瞬间结成牢笼,将血中蠕动的黑虫困住。那蛊虫形似蜈蚣,却长着一张人脸,赫然是缩小版的洛冰河,面目狰狞,仿佛还带着无尽的怨念。
周佑熙立刻将预备好的药汁灌入沈清秋口中。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沈清秋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那些折磨他许久的痛苦,终于要离他而去。
院门突然被撞开。柳清歌抱着哭睡着的昭澜冲进来,身后跟着跌跌撞撞的岳清源。见沈清秋虽然虚弱,却神色平和,不再有往日的痛苦,柳清歌膝盖一软,竟直接跪在了殿门口。
“多谢二位师尊……”堂堂乘鸾峰主,此刻声音哽咽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圣佑明扶起他,将一粒金丹轻轻塞进昭澜的襁褓:“蛊毒虽解,但灵脉损伤非一日可愈。”他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从今日起,清净峰封山三年。”
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当沈清秋重新执起修雅剑时,山门外的桃花正开得烂漫,如云似霞,仿佛要将整个春天点燃。他轻轻挽了个剑花,虽然力道不足,却依然招式行云流水,透着几分往昔的风采。柳清歌抱着昭澜在旁边看着,小家伙兴奋地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道:“爹爹好厉害!”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像是一场粉色的雪。沈清秋收剑回望,正对上柳清歌含笑的眼眸,那眼中的爱意与温柔,比这春日的暖阳还要炽热。
“累了?”柳清歌上前,抬手为他拭去额头上的薄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沈清秋轻轻摇头,突然倾身靠进道侣怀里,像是找到了最温暖的港湾。昭澜趁机抓住他的一缕头发,咯咯笑着往嘴里塞,逗得大家忍俊不禁。柳清歌立马解救沈清秋的头发,一家三口笑作一团,幸福的笑声在清净峰上空回荡。
远处山巅,周佑熙与圣佑明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
“总算救回来了。”周佑熙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我这小徒儿,小时候可没有让我操过心,怎么现在长大了就要我操心了呢?”
圣佑明捋须微笑,眼中满是欣慰:“清歌那孩子也是,这三年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身影渐渐隐入云海,像是完成了一场神圣的使命。而在他们身后,苍穹山七十二峰春意正浓,清净峰上的桃花开得最盛,仿佛要燃尽整个春天,预示着新生活的开始。
然而,远在无间深渊的洛冰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苍穹山派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低声呢喃:“师尊,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