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4日，凌晨1点17分，林小满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会计师事务所23楼的办公区只剩下她一个人，显示器蓝光在镜片上投下冷色调的反光。她正在核对第三遍华润集团的年度审计底稿，明天——不，今天上午九点合伙人就要过目。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弟弟"两个字让她手指一僵。这个时间？
"姐！爸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电话那头弟弟带着哭腔，"医院说要先交三万才能手术！"
林小满的钢笔掉在键盘上，溅出一滴墨渍。显示器上的数字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哪家医院？"
"县人民医院！医生说脾破裂，要马上开刀！"背景音里隐约有救护车鸣笛，"妈把存折密码忘了，银行非要本人来..."
她的视线移到电脑右下角：账户余额11,382.56元。那是她研究生学费贷款剩下的钱，加上三个月房租押金。
"我...我想办法。"
挂断电话，林小满的手指在通讯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拨给徐嘉怡。两声铃响后电话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
"小满？这么晚..."
"能借我两万吗？"声音出口才发现抖得厉害，"我爸...手术..."
"账号发我。"徐嘉怡没多问，"十分钟后查账。"
接下来四十分钟，她打遍了所有能借钱的电话：周女士二话不说转了一万五，大学室友凑了三千，甚至实习带教老师也借了五千。转账时她的手抖得输错三次密码。
凌晨三点，她蜷缩在办公椅上给弟弟发消息："钱转了，把缴费单拍给我。"然后继续修改审计报告，仿佛这样就能阻止脑海中血淋淋的画面。
天亮时分，弟弟回复："交上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附着一张模糊的缴费单照片。林小满放大图片，发现日期栏有涂改痕迹，但极度的疲惫让她无暇多想。
上午的汇报会上，她强打精神回答合伙人的提问。散会时带教老师拍了拍她肩膀："华润的报告做得不错，考虑下提前转正？"
洗手间里，凉水拍在脸上才勉强清醒。镜子里的女孩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嘴角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微微下垂。她掏出粉饼想遮一遮，发现已经见底了——这是去年双十一抢的试用装。
三天后，林小满请了工作以来第一个假，坐最早一班高铁回县城。县人民医院住院部前台，护士翻遍记录也没找到父亲的名字。
"骨科没有，外科也没有。"护士狐疑地打量她，"你确定是这家医院？"
烈日当空，林小满站在医院门口拨通家里电话。漫长的等待音后，母亲接起来："喂？"
"爸在哪个病房？我在医院。"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接着是一阵窸窣声，换成弟弟支支吾吾："那个...爸转院了..."
"转去哪了？"
"就...市里..."
林小满直接挂断，拦了辆出租车回村。路上司机一直在听交通广播，某条广告说"春风摩托，首付只要三万"。
推开家门时，父亲正坐在院子里抽烟，左腿架在板凳上——那里连块淤青都没有。弟弟不在家，母亲慌张地从厨房跑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
"你...你怎么突然..."
"爸不是脾破裂吗？"林小满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父亲吐了个烟圈："小伤，养养就好了。"
她径直走向后院，崭新的红色摩托车停在那里，油箱上贴着"春风250SR"的闪亮标牌。手机相册里那张缴费单，现在看连PS痕迹都明显得可笑。
母亲跟过来，绞着围裙："你弟同学都有...他天天闹..."
"我借了三万。"林小满听见自己说，"利息每天万分之五。"
"什么利息？"父亲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演技突然上线，"自家人算这么清？"
"下个月开始，"她一字一顿，"我不会再往家里寄一分钱。"
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骂声追着她到村口。回上海的高铁上，林小满把脸埋在掌心，肩膀无声地抖动。前排小孩不断回头看她，被妈妈轻声制止。
周女士的公寓有淡淡的檀香味。林小满蜷在真皮沙发里，捧着热可可听完整件事后，周女士突然笑了。
"恭喜，这是成长的代价。"她点燃一支细长的香烟，"知道我怎么离婚的吗？前夫用我名字贷款三百万。"
窗外暮色四合，远处东方明珠已经亮起灯光。林小满的手机不停震动——家庭群里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内容高度一致：白眼狼、没良心、忘恩负义。
"要不要换号码？"周女士问。
林小满摇摇头，把群设置成免打扰："我要让他们看着，我怎么活出人样。"
当晚回到出租屋——一个十平米的老公房隔间，她摘下墙上那张全家福。那是大一寒假拍的，她站在最边缘，怀里抱着弟弟，像个尽职的人形婴儿车。相框背后的夹层里，整整齐齐收着四十二张汇款单。
换上床头的是周女士送的海报：纽约自由女神像下面一行英文"Dare to dream"。贴的时候胶带总粘不住，她才发现墙面早已被霉斑侵蚀。
转正答辩那天，林小满穿了新买的藏青色西装。合伙人对她经手的某上市公司关联交易审计特别满意："林小姐，你发现的那笔隐藏债务，帮客户避免了重大风险。"
走出会议室，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奶奶，声音虚弱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满啊...你弟要中考了...补习班..."
"我没钱。"她干脆地挂断，然后关机。
晚上部门庆功宴上，她第一次喝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想起小时候偷喝弟弟的哇哈哈，被奶奶用扫帚打手心。带教老师举杯致辞："敬林小满，我们组最年轻的高级审计师！"
回到家已是深夜。开灯瞬间，蟑螂四散奔逃。林小满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机里有十三条未读语音，她点开最新一条，父亲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炸开：
"养你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看家！"
她突然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直到眼泪流进嘴角，咸得发苦。窗外，对面大楼的灯光渐次熄灭，上海的夜空难得能看到几颗星星。
第二天是周六，她破天荒睡到自然醒。阳光透过发黄的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分界线。林小满光脚踩在这道光线上，暖意从脚底慢慢升到胸口。
手机日历弹出提醒：徐嘉怡生日派对，今晚七点。衣柜里挂着上周咬牙买的连衣裙——黑色修身款，周女士说适合她。标签还没剪，价签上的数字让她肉疼，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值得。
对着洗手间模糊的镜子，她慢慢涂上口红。这是周女士送的，叫"正红色"。镜中的女孩眼神清亮，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好撑起这个鲜艳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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