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5日,林小满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年报数据,揉了揉太阳穴。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母亲的名字跳出来时,她手指一颤,按下了接听键。
"小满啊,春节一定要回来。"母亲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你刘阿姨给介绍了个对象,条件特别好。"
窗外陆家嘴的霓虹灯在雨中晕开成模糊的色块。林小满用肩膀夹着手机,继续敲打键盘:"我工作忙..."
"都二十八了!"母亲突然拔高音调,又立刻压低,"人家张老板开家具厂的,县城有三套房。虽然...虽然有个前妻,但没孩子..."
玻璃窗映出她冷笑的嘴角:"多大?"
"三十八...正是壮年!"母亲急急补充,"人家不嫌你年纪大,就看中你是大学生。彩礼能给十五万呢!"
林小满的指甲陷进掌心。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出奇,连键盘声都消失了。她这才发现同事们都在竖着耳朵听。
"我春节加班。"她挂断电话,继续修改报表,但屏幕上的数字不停跳动,像一群嘲笑她的小丑。
下班时,部门助理追到电梯口:"林姐,你妈妈刚打电话到前台..."林小满耳根烧得通红,仿佛又回到了初中被王磊欺负时的窘迫。
接下来的两周,家里电话变本加厉。父亲甚至威胁要"去上海找你领导谈谈"。最终,她妥协了——只回去三天,年初二就走。
除夕前一天,虹桥火车站人潮汹涌。林小满拖着登机箱在人群中穿梭,箱子里只带了两套换洗衣物和笔记本电脑——她计划初三就远程工作。高铁驶过长江时,混浊的江水让她想起小时候洗弟弟尿布的那条河。
出站口,父亲蹲在摩托车旁抽烟。看到她时愣了一下:"就这点行李?"她这才注意到后座绑着两个空编织袋——显然准备用来装她"带回来的好东西"。
村里张灯结彩,家家户户贴着崭新春联。她家大门上却光秃秃的,只有去年褪色的"福"字残片还粘在门板上。推门进去,客厅里坐着个陌生男人,正用牙签剔着金牙。
"哎呀回来了!"母亲从厨房冲出来,围裙上沾着鱼鳞,"这是张老板,专门来看你的!"
张老板站起来,皮带勒不住的肚子先一步抵达她面前。他穿着鳄鱼牌POLO衫,领子还立着,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链子闪着俗艳的光。
"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哈。"张老板的目光像黏腻的舌头舔过她全身,"屁股小了点,但好生养。"
林小满僵在原地。茶几上摆着五沓百元大钞,用红纸扎着——那是她在影视剧里才见过的"彩礼定金"。
"我去帮妈做饭。"她挤出一句,逃向厨房。
厨房里烟雾缭绕。弟弟正偷吃刚炸好的肉丸,看见她时翻了个白眼。他已经比她高半个头,穿着她去年寄钱买的AJ鞋。
"那男的前妻是跟人跑的。"弟弟凑过来,满嘴油光,"听说因为生不出孩子经常挨打。"
林小满手里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案板上。母亲赶紧捡起来:"别听你弟瞎说。张老板说了,结婚后你可以继续上班,生孩子就行。"
年夜饭吃得像场荒诞剧。张老板吹嘘自己厂子年利润百万,父亲不停敬酒,母亲则不断往她碗里夹菜——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电视里春晚欢声笑语,而桌上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女人嘛,读再多书最后还是要相夫教子。"张老板喷着酒气,"我那前妻就是太要强..."
林小满突然站起来:"我去盛汤。"
在厨房,她深呼吸三次才忍住摔碗的冲动。正要回去时,听见父母卧室传来压低的声音。
"...定金都收了,她要不答应..."是父亲的声音。
"怕什么?等喝了交杯酒,生米煮成熟饭..."母亲冷笑,"你闺女精着呢,就是装清高..."
"姐夫的厂子真能安排工作?"弟弟插嘴。
"那当然!等你大专毕业,直接去上海住你姐那儿。张老板说了,他在松江有套房子..."
林小满轻手轻脚退回自己房间——现在堆满杂物的储藏室。她坐在折叠床上,摸出手机看回程票。最早一班是年初二早上六点。
守岁时,张老板非要和她喝交杯酒。在全家起哄声中,她假装手滑摔了杯子。零点钟声响起时,她第一个"回房休息",反锁上门后开始悄悄收拾行李。
凌晨三点,确定全家熟睡后,她摸黑来到堂屋。五沓钱还放在供桌上,旁边是吃剩的年糕。她从钱包里数出五千元——刚好是定金十分之一,放在供桌中央。想了想,又添了张字条:"买断生育权"。
初二的黎明格外寒冷。林小满拖着箱子走在结霜的村道上,身后老屋渐渐隐没在晨雾中。村口老槐树下,早班车司机正哈着白烟发动引擎。
"这么早啊闺女?"司机帮她放行李。
"赶火车。"她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去上海。"
车开动时,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林小满把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熟悉的风景飞速后退。手机震动起来,家庭群里炸了锅,最新一条是父亲的语音:"有种别回来!"
她退出群聊,拉黑所有家人号码,然后打开邮箱开始写辞职信——昨晚查到的,那家会计师事务所最大客户正是张老板的家具厂。
客车驶上高速公路时,阳光突然穿透云层。林小满眯起眼,看见路边残雪正在融化,露出下面嫩绿的冬小麦。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修改简历——周女士说过,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正在招人。
"终点站到了。"司机的声音惊醒了她。林小满拖着箱子走向地铁站,路过垃圾桶时,她把那张写了"买断生育权"的字条撕得粉碎,撒了进去。
十号线地铁呼啸而来,带起的风掀起她的衣角。林小满握紧拉杆,大步跨进车厢。车门在身后关闭,将过去永远隔断在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