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他们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那片诡异的森林，看到远处城镇的轮廓时，陈默心中紧绷的弦才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们像两个幽灵，躲避着所有人的视线，搭上了一辆最早的长途汽车，回到了陈默居住的城市。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各自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中，以及对慈安疗养院那段恐怖经历的回忆里。
秦岚的状态很不好。她身上的伤口虽然不致命，但感染得很严重。长时间的逃亡和精神高度紧张，让她看起来憔悴不堪，眼神也有些恍惚。她几乎一夜没合眼，靠在车窗上，不停地颤抖着。
陈默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充满了愧疚。如果不是因为他收到了那封该死的邀请函，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一时贪念和好奇心，秦岚也不会卷入这场噩梦，更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对不起……” 陈默低声说道。
秦岚缓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查这件事的。我只是……没想到会把你也牵扯进来。”
“那邀请函……”
“我知道。” 秦岚打断了他，“那不是巧合。他们……或者说，‘它’，选中你了。也许是因为你写的那些东西，也许是因为你身上某种特殊的特质。我怀疑，那封信，还有那个所谓的‘仰慕者’，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陈默的心一沉。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者，一个偶然闯入的倒霉蛋。现在看来，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的目标。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陈默问道。
“我不知道。” 秦岚摇了摇头，“他们隐藏得太深了。我只知道，他们和几十年前慈安疗养院的那些研究者，或者说，疯狂的信徒，有着某种联系。他们似乎在崇拜那个‘东西’，认为它是某种神祇，或者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他们进行那些恐怖的实验，就是为了……召唤它，或者让它降临到这个世界。”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形态。” 秦岚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根据我找到的一些零碎的记录和那些实验体的惨状来看，它可能不是我们所理解的任何一种生命形式。它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恶念，一种来自异次元的、以痛苦和恐惧为食粮的寄生虫。那个疗养院，就是它的牢笼，也是它的祭坛。那些实验，是为了撕裂现实，为它打开一道门。”
陈默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所写的那些鬼故事，在真正的恐怖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汽车终于到达了城市。他们找了一家偏僻的小诊所，处理了伤口。医生对秦岚严重的感染和几处骨折感到惊讶，但看到他们虚弱的样子和不愿多说的样子，也没有多问，只是给他们开了药，并建议他们去医院做更详细的检查。
离开诊所后，秦岚坚持要陈默先送她回家。她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区，环境很差。打开门，屋子里一片狼藉，显然她离开家已经很久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陈默看着这狭小而杂乱的房间，有些惊讶。
“嗯。” 秦岚点了点头，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我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很少回家。”
陈默看着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你好好休息吧，我……我先走了。”
“等等。” 秦岚叫住了他。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纸箱，打开来，里面是各种各样关于慈安疗养院的资料，包括打印的文件、照片、剪报，甚至还有一本厚厚的、手写的笔记。
“这些是我这些年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秦岚将纸箱推到陈默面前，“这里面，也许有你需要的答案。也可能……有更多的危险。”
陈默看着面前的纸箱，犹豫了一下。“你……不打算继续调查下去吗？”
秦岚惨笑了一下，笑容中充满了疲惫和无奈。“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而且，经历了这么多，我……害怕了。” 她顿了顿，看着陈默，“也许，你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你写的那些东西，也许并非完全是虚构。也许……你能找到真正阻止这一切的方法。”
陈默的心猛地一震。“我？我只是个写小说的……”
“不，你不只是。” 秦岚的眼神变得异常认真，“你的笔，也许拥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我能感觉到。那个‘东西’……似乎对你很‘感兴趣’。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邀请函会寄给你。”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讲故事的，却没想到，自己的笔，或者说，他故事里那些潜藏的“真实”，竟然会引来这样的祸端。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默茫然地说道。
“我不知道。” 秦岚摇了摇头，“但我希望，你能小心。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对慈安疗养院表现出过分兴趣的人。那个‘面具人’组织，可能还在暗中活动。而且……”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迟疑。“而且，我总觉得……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那个‘东西’，并没有真正被消灭。它只是……暂时被压制了。也许，它还在等待着什么。”
秦岚将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陈默。“这是一个安全屋的地址和钥匙。如果你觉得……不安全，可以去那里。里面有一些应急的物资和设备。记住，保护好自己。”
陈默接过纸条，心情复杂。他知道，秦岚把他推到了一个更危险的境地，但她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好好照顾自己。” 陈默说道。
“嗯。” 秦岚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似乎立刻就要睡过去。
陈默默默地将纸箱搬回车上，然后离开了秦岚的家。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公寓，陈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空虚。他把自己扔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公寓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陈默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喉间泛起一股铁锈味。纸箱敞着口，散落的资料上沾着暗褐色的血迹——那是秦岚的，他记得在她换衣服时，后腰狰狞的伤口曾渗出过类似的黏腻液体。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纱窗在墙面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极了慈安疗养院地下室那些忽明忽暗的白炽灯。陈默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铁门闭合的轰鸣，消毒水混着腐臭的气味涌进鼻腔，还有秦岚压抑的尖叫，以及那个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用沙哑嗓音念诵的、不成调的祷词。
“以血为引，以惧为钥……”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猛灌一口。喉咙里的灼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纸箱里的东西被他从里到外翻了个遍：打印的旧报纸碎片上印着“慈安疗养院疑似非法人体实验”“多名护工离奇失踪”；照片里是斑驳的走廊、生锈的铁床，还有一张被刻意打码的面部特写——那双眼睛空洞得像两潭死水，却让陈默在看到的瞬间脊背发凉。
最底下是一本硬壳笔记本，封皮是深棕色的牛皮，边角磨得发毛。翻开第一页，娟秀的字迹却带着几分急促：“7月15日，晴。陈默的新书《夜茧》连载更新，第三章《镜中囚徒》里的地下室描写，与我昨夜梦中所见分毫不差。”
陈默的手指猛地顿住。
《夜茧》是他去年出版的悬疑小说，讲述了主角被困在废弃精神病院，通过日记残页揭开几十年前集体失踪案的故事。其中第三章确实详细描写过一间挂着“7号观察室”牌子的地下室，墙上有暗红色的抓痕，铁床上的束缚带还滴着褐色的液体——而现在，慈安疗养院的地下室里，那面爬满抓痕的墙上，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用红漆写着“7号”。
他翻到笔记本中间，字迹变得潦草，夹杂着潦草的涂鸦：扭曲的人形、交叉的骨头、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旁边标注着日期：“8月3日，暴雨。陈默在签售会上说‘好的故事需要真实的恐惧’，他的眼睛在说这句话时，泛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灰蓝色，像……像慈安地下室那盏坏了的应急灯。”
陈默的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记得那天签售会，有个戴鸭舌帽的女孩挤到最前面，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陈老师，您笔下的‘恐惧’是从哪里来的？是想象，还是……您真的见过？”
当时他只当是读者的过度解读，笑着回答：“好的恐怖故事，总要沾点真实的血。”
现在想来，那个女孩的眼睛……和笔记本上涂鸦的眼睛，竟有几分相似。
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字迹已经混乱到难以辨认，夹杂着大量医学术语：“寄生体活性增强”、“现实锚点松动”、“宿主出现认知解离症状”……最后一页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两朵纠缠的玫瑰，花瓣边缘滴着血珠——和他保险柜里那枚假胸针上的雕花，几乎一模一样。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吓得陈默差点把笔记本摔在地上。
他屏住呼吸，慢慢挪到门后。猫眼里看出去，走廊的声控灯亮着，一个穿快递制服的男人抱着个纸箱站在门口，头盔下的脸被阴影遮住大半。
“陈先生，您的快递。”男人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刻意的沙哑。
陈默犹豫了两秒。他和秦岚刚经历了生死逃亡，任何陌生人都不值得轻易信任。但对方能准确报出他的名字和地址，又让他不得不放下戒备——毕竟，现在知道他还活着的人，除了秦岚，可能已经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锁。
快递员递过纸箱，指尖触碰的瞬间，陈默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新月形的疤痕，像是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划伤的。那道疤的位置……
“。”陈默接过纸箱，正要关门，快递员突然又开口了，声音压得更低：“秦小姐让我提醒您，‘它们’对文字很敏感。您最近写的东西……最好收好。”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转身走向电梯。陈默刚要喊住他，就看见电梯门“叮”的一声合上，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跳动——不是往下的1楼，而是往上的18楼。这栋公寓最高只有12层。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纸箱，最上面放着一本《夜茧》的初版样书，扉页上用红笔写着一行字：“小心镜中的倒影，它比你以为的更饥饿。” 字迹和笔记本上的一模一样。
陈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反锁房门，将纸箱里的东西倒在沙发上。除了初版书，还有一张折叠的便签纸，上面是秦岚熟悉的字迹：“安全屋在城南老纺织厂宿舍3栋201，钥匙在书里夹着。监控我已经黑了，但最多撑三天。如果我没联系你……”
后面的字被晕开了一片，像是被泪水浸过。
陈默翻开《夜茧》初版，在第三章《镜中囚徒》的插图页里，找到了那把铜制钥匙。插图画的是主角站在7号观察室的镜子前，镜子里的倒影正咧着嘴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和陈默昨晚做的梦，分毫不差。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
陈默的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几乎是同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陈作家，你的故事写得很精彩。不过，现实往往比小说更……有趣。期待你的下一章。】
短信末尾，跟着一个用血红色字符组成的符号——正是那两朵纠缠的玫瑰。
陈默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想起秦岚说过的“它们对文字很敏感”，想起快递员手腕上的疤痕，想起短信里那个诡异的符号。所有的线索像一根根丝线，在他眼前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捡起地上的钥匙，突然注意到沙发缝里露出半张照片。那是秦岚的，照片里的她穿着白大褂，站在慈安疗养院的门口，怀里抱着一个裹着红布的盒子。照片背面用马克笔写着：“7月20日，找到‘钥匙’了。但它醒了，我必须……”
后面的字被撕掉了。
陈默捏着照片的手微微发抖。他终于明白，秦岚这些年的调查，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医疗事故。慈安疗养院，那个“东西”，还有他笔下的故事……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他，从收到那封邀请函开始，就已经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纱窗的缝隙流进来，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陈默盯着水洼里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想起秦岚最后说的话：“那个‘东西’，并没有真正被消灭。它只是……暂时被压制了。也许，它还在等待着什么。”
它在等待什么？
陈默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夜茧》样书上。封面上，主角正站在镜子前，而镜子里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和他此刻一模一样的、冰冷的笑。
他伸手去拿书，指尖刚触碰到封面，突然听见衣柜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咔嗒。”
像是某种锁扣被打开的声音。
陈默的血液瞬间凝固。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进门后锁好了所有柜门。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卧室的方向。衣柜的门虚掩着一条缝，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衣柜里挂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那是他上周刚买的，可此刻，风衣的领口处，正渗出暗褐色的液体，一滴，两滴，落在地板上，和水洼里的积水融为一体。
滴答。滴答。
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陈默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冰箱门。他颤抖着摸出手机，想要报警，却在按下拨号键的瞬间，屏幕突然黑了下去。
最后一格电量耗尽。
衣柜门“吱呀”一声被完全推开。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站了起来。它穿着和他同款的黑色风衣，身高体型和他一模一样，只是脸……那张脸，是他自己的模样，却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睛里跳动着两簇幽蓝色的火焰。
“陈默。”
它开口了，声音是他自己的，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你的故事，该写到结局了。”
窗外的雷声再次炸响，淹没了陈默的尖叫。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家废弃的私人医院里，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正站在一面布满抓痕的镜子前。镜子里的影像，正是陈默此刻的模样。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镜面，镜子上立刻浮现出一行血字：
【游戏，进入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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