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像一张浸透墨汁的网，将整座城市罩在其中。陈默冲进老纺织厂宿舍区时，裤脚已被污水溅得斑驳。3栋201的铁门锈得厉害，他用肩膀撞了三次，金属摩擦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撞出回音。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他听见门内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书。
“谁？”他攥紧口袋里的《夜茧》样书，红笔还在书脊上压出一道浅痕。
回应他的是更清晰的翻页声。门开了，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楼道声控灯忽明忽暗，照见玄关处立着一双女式短靴，鞋尖沾着泥，和秦岚常穿的那双款式一模一样。
陈默的呼吸顿住。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相册里跳出张照片——三天前在咖啡馆，秦岚就是穿着这双鞋，把热可可推到他面前说：“如果我三天没联系你，就去城南老纺织厂。”
“秦岚？”他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剥落的墙皮上。
翻书声停了。客厅中央的木桌上摊开一本旧笔记本，封皮是褪色的藏青色，和他在秦岚公寓见过的一模一样。但这次，笔记本里夹满了照片：慈安疗养院的地下室、刻着符号的红布盒子、7号观察室的镜子，还有一张是陈默自己——他坐在书桌前写《夜茧》，背后的窗户倒映着镜子，镜子里的人影正歪着头看他。
“你终于来了。”声音从厨房传来。陈默转身，看见秦岚倚着流理台，右手握着把水果刀，刀刃上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她的白大褂皱巴巴的，左胸口有块暗红的血印，像被什么东西抓挠过。
“秦岚？”陈默的声音发颤，“你受伤了？”
秦岚笑了，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渗出黑红的血：“你看到的不是我。”她举起左手，手腕内侧有道青紫色的纹路，像条扭曲的蛇，“三天前在疗养院地下室，它钻进了我身体。我以为能把它困在镜子里，但它……”
“它在模仿你。”陈默想起复制品的话，“寄生虫以恐惧为食，以文字为巢。”
秦岚的身体剧烈颤抖，水果刀当啷掉在地上。“它知道你来了。”她盯着陈默身后的窗户，“它在你笔下活着，现在它想取代你。”
话音未落，客厅的吊灯突然炸裂。玻璃碴子劈头盖脸砸下来，陈默护住头的瞬间，看见穿堂风掀起桌上的报纸——头版日期是1998年7月20日，标题是《城南纺织厂特大火灾致17人死亡》，配图里，消防员正从废墟里抬出一具烧焦的尸体，尸体右手死死攥着半本《夜茧》。
“那是……”陈默凑近看，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印记，和秦岚笔记本上的符号分毫不差。
“1998年的事。”秦岚的声音变得空洞，“当年的作者叫周明远，他写的《夜茧》和你的故事一模一样。他说镜子里的人在教他写故事，后来……”她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后来他把自己锁在7号观察室，用碎玻璃划破喉咙，说要让镜子里的‘自己’永远出不来。”
陈默想起自己小说第三章的情节：“主角看着镜子里的倒影，突然笑了。他知道，倒影里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和周明远，和那个被烧死的作者，到底有什么联系？
“它在你手机里。”秦岚突然指向他口袋，“短信不是我发的。它模仿我的语气，引你去安全屋，因为它要……”
“要什么？”陈默追问。
天花板传来抓挠声。陈默抬头，看见墙皮簌簌落下，露出下面用鲜血写的大字：“作者该回家了。”
“它要你的笔。”秦岚拽着他往卧室跑，“当年周明远的钢笔就藏在床板下，它能杀死寄生虫，但必须用作者的血……”
卧室门被撞开的刹那，陈默看清了床底的景象：生锈的铁盒里躺着支老式钢笔，笔帽上刻着“周明远”三个字；铁盒旁堆着一摞手稿，最上面一页写着《夜茧》的第一章，字迹和陈默如出一辙。
“这不可能……”陈默颤抖着翻开手稿，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每一页都和他的原稿一字不差，直到最后一页——“终章：作者与倒影的婚礼”。他猛地抬头，看见穿堂风掀起的窗帘后，站着个戴乌鸦面具的人，手里举着面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是陈默的脸。
“欢迎回家，作者先生。”面具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你写的每一个字，都在我的身体里生长。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用你的血，为我的故事画上句号。”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秦岚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符号，想起保险柜里的假胸针，想起短信里的警告：“不要相信镜子里的自己。”可此刻，镜子里的“他”正咧着嘴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和第五章那个复制品，和慈安疗养院地下室镜子里的倒影，一模一样。
“你不该来的。”秦岚突然推开他，转身冲向窗户，“我早该想到，它会用我的声音引你来……”
“秦岚！”陈默扑过去，却只抓住她飘落的衣角。她从二楼坠落的瞬间，手中的水果刀划出一道银弧，精准地扎进了乌鸦面具人的手腕。
面具人发出尖叫，镜子“啪”地摔碎在地上。陈默冲过去捡起碎片，看见镜面映出的不再是自己的脸，而是周明远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角有颗泪痣，那是他从小就有的胎记。
“原来……”陈默喃喃，“周明远是我。”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秦岚发来的新短信：“床底铁盒第三层，有我和周明远的合影。1998年火灾那天，我们本来要一起离开。他把钢笔藏起来，说‘如果有一天故事失控，就让作者自己终结它’。”
陈默翻出铁盒第三层，两张泛黄的照片飘出来：一张是年轻的周明远和秦岚站在纺织厂门口，另一张是周明远举着钢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
镜子碎片突然发烫。陈默握紧钢笔，笔尖传来刺痛——那是秦岚的血，混着他的血，正沿着笔杆往下淌。
“你要做什么？”面具人捂着流血的手腕，声音里终于有了恐惧。
“写结局。”陈默翻开《夜茧》样书，在空白页上落下第一笔，“故事的作者，从来都不是被寄生的容器。”
笔锋游走间，他看见字迹在发光，像第五章那团刺目的红光。镜子碎片的裂纹里，周明远的影子正在消散，而乌鸦面具人的身体，正慢慢变得透明。
“不……不！”面具人尖叫着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你不能结束我！这是我的故事！”
“这是我的故事。”陈默写下最后一句，“当作者学会凝视自己的恐惧，倒影就会成为光。”
笔落在纸上的瞬间，整间屋子剧烈震动。陈默听见楼下传来警笛声，看见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在秦岚坠落的窗台上——那里放着本旧日记，封皮上写着：“致未来的你：如果故事失控，请记得，你比它更强大。”
第七章的标题在他脑海里浮现：《当作者成为自己的光》。
而此刻，他终于听懂了秦岚便签里未写完的话：“如果我没联系你……记住，不要相信镜子里的自己——但要相信，写故事的，永远是你。”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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