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招新的喧嚣像场没关紧的水龙头，淅淅沥沥淌满整个周末。
篮球场被彩色帐篷撑成万花筒，扩音器里的吆喝声撞在教学楼墙上，弹回来时带着嗡嗡的回响。
林溪被苏晓晓拽着穿过人群，帆布包上的流苏扫过旁边动漫社的等身海报，沾了点银闪闪的金粉。
“创意写作社在那边！”苏晓晓的声音裹在嘈杂里，指着角落那顶褪色的蓝帐篷
帆布上“以笔为舟，渡向星辰”的烫金字掉了边角，却还是比周围的喧嚣多了点安静的诱惑。
林溪摸了摸口袋里那两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百元钞，这是她从生活费里抠了两周攒下的，就想找个能安安静静写点东西的地方。
帐篷里的学长笑得格外温和，递来的传单印着“每周文学沙龙”“出版社编辑面对面”
“同学喜欢写作？”他推了推圆框眼镜，目光落在林溪背着的旧帆布包上
“现在报名送精装版《百年孤独》，前五十名还能参加周末的太湖采风，包食宿呢。”
林溪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高中时就在笔记本上写满零碎的句子，却总觉得像藏在抽屉里的秘密，从不敢示人。
学长见她犹豫，又掏出本厚厚的社刊：“你看我们社员的作品，上个月还有人拿了全国高校征文一等奖。”
刊页上的铅字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林溪没注意到学长翻页时指尖的急促，也没看见帐篷角落堆着的社刊封皮印着不同年份的“获奖信息”，等她反应过来，掌心已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印着樱花图案的收据，学长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中午到302教室领书，不见不散。”
第二天的302教室比她的笔记本还空白。
林溪抱着笔记本从十二点等到一点，走廊里的公告栏贴着张被撕了一半的社团名单，“创意写作社”三个字旁打了个刺眼的红叉，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她手里的收据簌簌发抖。
“八成是骗子。”苏晓晓捏着那张薄得透光的收据，眉头拧成疙瘩，“我刚问了学生会的朋友，说今年根本没这个社团备案，估计是临时搭台骗新生钱的。”
林溪的眼眶腾地就红了，两百块对别人或许只是几杯奶茶钱，对她却是两周的饭钱——妈妈上周打电话时还叮嘱她别省着，可她看着银行卡里三位数的余额，还是把食堂的糖醋排骨换成了免费汤。
她攥着收据往篮球场跑，蓝帐篷早就没了踪影，只剩满地散落的传单被风卷着，像群被遗弃的蝴蝶。
“别追了，人早跑没影了。”苏晓晓拉住她冰凉的手腕，“每年都有这种事，就欺负你们这种刚来的老实人。”
风卷着落叶打在脚踝上，林溪蹲在篮球场边的台阶上，眼泪砸在收据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樱花。
高中攒了半年钱买的钢笔，大学后舍不得换的旧帆布包，还有刚才学长眼里一闪而过的算计——原来有些热情，从一开始就是裹着糖衣的陷阱。
“同学，你的笔掉了。”
低沉的男声突然在头顶响起，林溪猛地抬头，阳光正好撞在对方的眼镜片上，晃得她眯起了眼。
顾屿背着黑色双肩包，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捏着支熟悉的钢笔——是她昨天在图书馆记笔记时，不小心从口袋滑出来的那支。
林溪慌忙抹了把脸，想把眼泪藏起来，可发烫的眼眶根本瞒不住，为什么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会撞见他？
“被骗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就……两百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雨水打湿的纸巾，“那个写作社是假的。”
顾屿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对着收据拍了张照。
屏幕亮起时，林溪瞥见他的壁纸是片深蓝色的代码瀑布，光标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片沉默的星海。
“学生会权益部在三号办公楼，现在过去还能登记。”他收起手机转身就走，步伐比上次在图书馆时慢了些，“要去吗？”
林溪愣了愣，抓起帆布包就跟了上去。他走在前面，白衬衫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林溪得小步快跑才能跟上，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也顾不上。
路过计算机系的帐篷时，几个男生冲顾屿吹口哨：“顾神不去看看机器人社的新模型？”他只是抬手摆了摆，脚步没停。
“他们是……”林溪小声问。
“同学。”他言简意赅，在路口等红灯时侧过头，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角
“权益部五点下班，现在还有四十分钟。”
林溪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得起毛的帆布鞋。原来他什么都算好了——拍照留证，算准时间，甚至连走路的速度都掐着点。
她忽然想起那台被自己撞坏的定制电脑，想起他递还速写本时指尖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软得发疼。
权益部的学姐效率高得惊人，看到顾屿拍的收据照片时，立刻在电脑上调出了监控：“又是这个团伙，上周骗了外语系两个女生。”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保卫处刚抓到他们在三食堂门口晃悠，你俩跟我下去认人。”
林溪填登记表时，笔尖总在“被骗金额”那栏悬着。顾屿站在窗边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隐约能听见“监控死角”“蓝色帐篷”之类的词，等她签完字，他正好挂了电话：“保卫处的人在楼下，过去吧。”
夕阳把办公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林溪跟着顾屿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蝉鸣声里，她偷偷看他的侧脸——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连眼镜框都泛着温柔的光。
“那个……谢谢你。”她抠着帆布包的带子，指尖都在冒汗，“要不我请你喝奶茶吧？三食堂旁边那家珍珠特别……”
“不用。”他打断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下次别傻了。”
是颗柠檬味的硬糖，塑料包装在掌心硌出小小的印子。林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转身走进了暮色里。白衬衫的背影在人流中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图书馆的拐角，像滴墨融进宣纸里。
她剥开糖纸，柠檬的酸混着微甜在舌尖炸开。风卷着帆布包，里面的两百块钱窸窸窣窣地响——保卫处的大叔把钱追回来时，那两张钞票还带着那个学长的汗渍，却比刚从ATM机取出来时更让她安心。
“溪溪！你跑哪儿去了？”苏晓晓举着杯珍珠奶茶冲过来，发梢上还沾着社团招新的彩带
“我刚才在系里的群看见有人说，计算机系的顾屿帮一个女生抓骗子，是不是你啊？”
林溪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把糖纸塞进兜里：“你看错了吧，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苏晓晓挤眉弄眼地凑过来，“我听赵阳说，顾屿最讨厌多管闲事了，上次有人在机房吵到他写代码，他直接拔了人家的电源。”
她突然指着林溪的脸，“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林溪的耳朵烫得能煎鸡蛋，转身就往宿舍跑，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震了震，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
“周末文学社和计算机系联谊，302教室。”
发件人后面跟着个小小的芦苇叶符号，和她速写本上那个一模一样。
林溪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图书馆的方向。暮色渐浓，那栋灰砖建筑沉默地立在夕阳里，像个藏着无数秘密的盒子，她忽然很想知道，这条短信到底是谁发的。
而此时的图书馆三楼，顾屿刚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文学社的招新页面，光标在“联谊活动”几个字旁边闪烁。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赵阳发来的消息：“周末联谊你真不去？听说林溪她们社团全员参加，正好让她请你吃饭赔罪啊。”
顾屿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两个字：“再说。”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个抱着帆布包站在梧桐树下的女孩，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夕阳给她的发梢镀了层金边，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他忽然想起刚才塞给她糖时，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带着点微颤的温度，像只受惊的小鸟。
手机又震了一下，赵阳发来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包：“别装了顾神，你今天跑那么快帮人家追钱，绝对是对人家有意思——”
顾屿没再回复，合上电脑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书，《诗经》哗啦啦散落在地，其中一页正好摊开在“蒹葭苍苍”那行，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得纸页轻轻颤动，他弯腰去捡时，目光落在扉页上——那里还留着道浅浅的折痕，是上周在图书馆被林溪撞掉时压出来的。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林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宿舍楼拐角。
顾屿把《诗经》塞进包里，转身往楼梯口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赵阳最新的消息赫然在目：“我刚问了文学社的朋友，林溪说周末有事，可能不来联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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