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茶香夜探病

第十章 夜雨茶香夜探病

暴雨过后的阒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药草混杂的气息。绯月蜷缩在医棚不远处的槐树枝桠间，湿透的衣衫早已被夜风吹得半干，却仍黏腻地贴在身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灯火摇曳的帐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药囊，布料上残留的药香混着雨水的腥气钻入鼻尖。

"天机镜，他的烧退了吗？"

【目标人物体温：38.5度，呈下降趋势】

绯月长舒一口气，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发梢的水珠滴落在树皮缝隙里。树影婆娑间，她看见萧驰野端着药碗进进出出，那挺拔的背影在灯火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柄出鞘的刀。

夜色渐深，医棚外的守卫开始换岗。绯月轻盈地滑下树干，落地时踩到一截枯枝，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她像只受惊的猫儿般僵在原地，直到确认无人察觉，才继续贴着墙根移动。借着夜色的掩护，她溜到医棚后方，小心翼翼地掀起帐幔一角——

烛光下，沈泽川正靠在榻上喝药。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那双总是含着算计的凤眼此刻半阖着，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像只收起利爪的猫。萧驰野坐在榻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块素白帕子，正笨拙地替他擦拭额角的细汗，动作生涩得像是第一次照顾人。

"我自己来。"沈泽川伸手要接帕子，指尖刚抬起就被萧驰野一把握住。

"别动。"萧驰野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他指腹轻轻摩挲过沈泽川腕间包扎的细布，那里隐约透出一点血色。

帐外的绯月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泽川——卸下所有伪装，像个普通人一样接受他人的照顾。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萧驰野——那双能拉开三石强弓的手此刻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帐内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绯月瞪大眼睛，看见萧驰野俯身凑近沈泽川耳边说了句什么，温热的吐息惹得后者耳尖微红，随即轻笑出声。那笑声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绯月的心尖。

"非礼勿视..."她慌忙放下帐幔，却因动作太急碰到了支架，发出"叮"的轻响。

"谁？！"萧驰野的厉喝伴随着刀鞘撞击声从帐内传来。

绯月转身就要逃跑，绣鞋却不慎踩到自己的裙角。她踉跄着向前扑去，眼看就要摔进泥坑里——

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扣住她的手腕，稳稳地将她拉了回来。绯月抬头，正对上萧驰野错愕的目光。月光下，他锋利的轮廓镀着层银边，衣襟上还沾着深褐色的药渍，显然是匆忙追出来的。

"是你？"萧驰野皱眉。眼前的女子不复当初与离北王谈判时的游刃有余，也不是百官宴上那个神秘莫测的百花寨使者——此刻的她发丝凌乱，裙角沾满泥点，湿漉漉的睫毛下，琉璃色的眸子闪烁着慌乱的光，像个偷糖被逮个正着的孩子。

"我...我只是..."绯月结结巴巴地开口，耳尖红得几乎透明。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萧驰野握得更紧。

"多谢姑娘赠药。"他忽然松手抱拳，语气比白日里和缓许多，"他的烧已经退了。"说着目光扫过她空荡荡的腰间，"药囊..."

绯月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听见帐内传来一声轻咳。

"策安。"沈泽川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像砂纸磨过丝绸，"请姑娘进来喝杯茶吧。"

萧驰野侧身让开一条路，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绯月的心跳突然加速，她下意识摸了摸眉间的幽昙印记，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帐内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着力。

踏入帐内的刹那，药香混着茶气扑面而来。烛光下，沈泽川已披衣坐起，素白的中衣领口微敞，露出半截锁骨。苍白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个青瓷茶盏，盏中茶汤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映着烛火泛出琥珀色的光。

"姑娘请坐。"他抬眼看来，眸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嗓音仍带着病后的沙哑，像把钝刀轻轻刮过耳膜。

绯月僵在原地，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裙角还沾着泥水，发梢也乱糟糟地翘着。她局促地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眉间幽昙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微光，像朵真正的昙花在夜色中绽放。

萧驰野在她身后放下帐帘，金属腰牌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站着做什么？"他径自走到案几旁斟茶，腕间的狼首护腕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怕我们吃了你不成？"

茶汤注入盏中的声响格外清晰。绯月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百花寨的'清瘟散'确实不凡。"沈泽川突然道，指尖在茶盏边缘画着圈，"比太医院的方子见效更快。"他抬眼，目光如钩，"连奚鸿轩都弄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绯月心头一跳。她分明记得药囊上没有任何标记，布料也是最普通的棉麻。

"不必惊讶。"沈泽川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指尖轻点太阳穴，"这味道...我在那日见你时闻到过。"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就在你躲开我视线的那一刻。"

萧驰野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绯月接过茶盏时，注意到他虎口处有道新鲜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结着薄薄的血痂。

"所以那日开始..."绯月捧着茶盏，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眸，"大人就开始留意我了？"

帐内突然安静得可怕。茶香在三人之间缓缓流淌，烛芯爆了个灯花，"啪"地一声响。沈泽川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姑娘眉间的印记，想不在意都难。"

绯月指尖微颤，茶水险些泼洒。她强自镇定地抿了口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狂跳的心。茶是好茶，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应该是御赐的贡品。

"你与太后是什么关系？"萧驰野突然问道，声音像柄出鞘的刀。

茶盏"咔"地一声磕在案几上。绯月抬头，正对上萧驰野锐利的目光。她这才惊觉，方才的温和不过是表象，此刻的离北狼崽终于露出了獠牙，那双眼睛在烛光下泛着捕食者的冷光。

"交易关系。"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就像...与二位的交易一样。"指尖轻轻敲击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沈泽川眉梢微挑，正要开口，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晨阳的声音隔着帐帘响起，带着几分焦急：

"主子！宫里边来旨了。"

绯月立刻起身："我该走了。"她朝后门方向退去，衣袖却不慎带翻了药碗。

沈泽川稳稳接住了下坠的药碗，指尖与她的手腕一触即分。

"姑娘且去。"他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改日再叙。"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像片羽毛落在心上。

要从后门钻出时，夜风拂过绯月的脸颊。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帐内烛火将两个身影投在篷布上，一坐一立，宛若一幅水墨剪影。

"药..."她轻声道，"记得一日三次。"

说完便钻进夜色中，没看见身后沈泽川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没听见萧驰野那句低沉的"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