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是被手机震醒的。
屏幕上跳动着老江的名字,凌晨三点十七分——这个时间点来电,通常没什么好事。他划开接听键,听筒里传来老江带着困意的声音。
老江“查到了,2015年9月,赵德发通过个人账户给林建国转了三笔钱,合计五万八;林建国当时欠了张强他爸三万赌债,这笔钱刚好够还。”
五万八。马嘉祺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这在十年前的小城,足够买断一个高中生的“听话”。
老江“还有。”
老赵顿了顿。
老江“林晚她妈苏梅,当年确实去学校找过女儿,被林建国拦在门口打了一顿,这事有邻居作证,但没人报警。”
马嘉祺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仿佛能看见那个画面:苏梅跌跌撞撞地跑到校门口,想冲进去找女儿,却被林建国死死拽住,拳头落在身上时,她喊的大概是“让我看看晚晚”。
马嘉祺“谢了。”
他挂了电话,走到窗边。
警队宿舍楼下的路灯亮着,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林晚日记本里的太阳涂鸦,想起她接过甜筒时眼里的光——原来那些微小的“甜”,是她在暗无天日里,自己给自己画的糖。
这次躺下时,他的脑子里不再是空的。赵德发的转账记录、林建国的赌债、苏梅被打的证词……这些现实里的证据像坐标,在梦境的迷雾里标出了方向。
他需要让林晚知道:那些困住她的“关系”,从来不是牢不可破的;那些伤害她的人,早就在暗处留下了把柄。
但他不能直说。他得用她能接受的方式,一点点递过去——像喂小猫吃鱼干,得先让她放下警惕。
再次睁眼,高二(3)班的窗台上,那只麻雀还在。
早读课刚上到一半,张琪突然站起来,手里举着支录音笔。
张琪“老师!我要举报!林晚她爸骂她……”
马嘉祺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一脚踹在桌腿上。“哐当”一声巨响,打断了张琪的话,全班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马嘉祺“抱歉。”
他面不改色地弯腰捡笔。
马嘉祺“手滑。”
张琪被打断了节奏,气得脸通红。
张琪“老师!我真的有证据……”
马嘉祺“什么证据?”
马嘉祺慢悠悠地站起来。
马嘉祺“是你昨天偷偷录下林晚她爸说话,想威胁她的证据吗?还是赵校长让你这么做的证据?”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张琪的脸瞬间白了,举着录音笔的手僵在半空。
张琪“你……你胡说!”
马嘉祺“我是不是胡说。”
马嘉祺走到她面前,眼神冷得像冰。
马嘉祺“去查查赵校长的银行流水就知道了——2015年9月12号,他给你妈转了两千块,说是‘感谢帮忙’。”
这话半真半假——老赵查到赵德发确实给张琪母亲转过钱,但具体日期和金额他记不清了。他赌的是张琪不知道详情,只会被“银行流水”四个字唬住。
张琪果然慌了,嘴唇哆嗦着。
张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马嘉祺“不知道?”
马嘉祺逼近一步。
马嘉祺“那我帮你回忆回忆——上周三下午,你在器材室跟赵校长打电话,说‘录音笔准备好了’,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眼神在张琪和门口的方向瞟——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脸色铁青。
班主任“张琪!”
班主任厉声呵斥。
班主任“把东西交上来!”
张琪哇地一声哭了,把录音笔扔在地上,捂着脸跑了出去。
教室里鸦雀无声。林晚坐在座位上,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马嘉祺,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班主任“继续早读。”
班主任捡起录音笔,脸色难看地走了。
马嘉祺回到座位时,林晚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晚“你怎么知道……银行流水?”
马嘉祺“猜的。”
他抽出胳膊,把一本习题册推给她。
马嘉祺“这题昨天没讲完。”
林晚没接,只是盯着他。
林晚“你到底是谁?”
马嘉祺“马嘉祺,你的同学。”
他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她。
马嘉祺“我觉得你很厉害——被人欺负成这样,还能每天按时上课,还能把数学题做对。”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
马嘉祺“而且,你妈没不要你。她来找过你,被你爸拦住了。”
林晚猛地抬头,眼里全是震惊。
林晚“你说什么?”
马嘉祺“我说,你妈很爱你。”
马嘉祺从书包里掏出张照片,是老赵发来的苏梅近照——一个头发微卷的中年女人,眉眼间和林晚很像。
马嘉祺“她现在在邻市开了家花店,说等你毕业就接你过去。”
照片是打印出来的,边角还带着打印机的温度。林晚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上的人,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是难过,是激动到说不出话。
林晚“这……这是真的?”
马嘉祺“你可以打电话问她。”
马嘉祺报出一串号码,是老江查到的苏梅现在的手机号。
马嘉祺“她昨天还跟我说,想给你寄束向日葵。
向日葵。像她日记本里的太阳涂鸦。
林晚把照片紧紧抱在怀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没哭出声,只是不停地说。
林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会不要我……”
课间操时,林晚没去操场。她坐在教室里,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反复摩挲着苏梅的脸。马嘉祺没打扰她,只是在她桌角放了瓶温水。
张琪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回来时眼睛红红的,看林晚的眼神里少了敌意,多了点复杂。
马嘉祺“喂。”
午休时,她突然走到林晚面前,把那支录音笔放在桌上。
马嘉祺“给你。”
林晚没接。
张琪“对不起。”
张琪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别扭。
张琪“赵校长说……只要我帮他,就给我爸安排工作。我爸他……也欠了钱。”
马嘉祺挑眉——看来刚才的“银行流水”起作用了,赵德发大概是怕事情闹大,把张琪推出来当替罪羊。
马嘉祺“钱不是这么赚的。”
马嘉祺“你爸的债,可以去申请法律援助,比帮人做坏事强。”
张琪愣了愣,没说话,转身走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匀速圆周运动。林晚听得很认真,偶尔会低头记笔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快。
马嘉祺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所谓“希望”,大概就是这样——不是突然降临的光明,是你知道“前面有灯”,所以愿意一步步往前走。
放学前最后一节自习课,林晚突然收拾起书包。
马嘉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马嘉祺“你要去哪?”
林晚“我想去找我爸。”
她的眼神很坚定。
林晚“我要告诉他,我妈会接我走,他别想再拿我换钱。”
马嘉祺愣了愣,随即笑了。
马嘉祺“我陪你去。”
林晚“不用。”
林晚摇摇头,拿起那张照片。
林晚“这次我想自己去。”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不是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是知道“身后有光”的笃定。
马嘉祺看着她走出教室的背影,没再追。他知道,有些路,必须她自己走。
他坐在教室里,听见窗外传来林晚的声音,很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晚“林建国,我妈会接我走,你再赌钱我就报警……赵校长给你的钱,我已经告诉老师了,你最好自己还回去……”
接着是林建国气急败坏的骂声,然后是摔门声,最后是林晚轻快的脚步声。
她没往天台走,也没往校门口走。她往和平街的反方向走了,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照片,像握着全世界的光。
马嘉祺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次没有坠落,没有哭喊,甚至没有他的“拯救”。
她自己走出来了。
意识抽离时,他仿佛听见林晚哼着歌,调子很轻快,像巷口便利店的背景音乐。
再次睁眼,警队宿舍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像林晚日记本里的太阳涂鸦。
手机屏幕上,老江发来条新消息
老江“查到了,林晚2015年10月转学去了邻市,跟她妈住在一起,后来考上了政法大学,现在在市法律援助中心工作。”
后面附了张照片。
照片上,穿浅蓝色衬衫的女生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法律援助申请表,嘴角带着笑,眼里的光比向日葵还亮。她的手腕上,那道浅疤几乎看不见了。
马嘉祺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原来所谓“现实的回响”,不是让你回到过去改变什么,是让你知道——你在梦里种下的种子,真的能在现实里,开出花来。
他拿起手机,给老江回了条消息。
然后,他翻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 :“她学会自己走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字迹上,像给这行字,镀上了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