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功局在后宫最偏僻的角落,院墙是旧的,墙角爬满了爬山虎,绿得发暗。后院堆着半人高的布料,有新有旧,旧布料的霉味混着浆糊的酸气,钻进鼻腔时,竟让人忘了太和殿里清雅的熏香是什么味道。
沈微婉被分到了“缝补处”,管事的张嬷嬷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宫女,脸上的皱纹里像是藏着永远化不开的嫌恶。
张嬷嬷.张纫秋/。上下打量了沈微婉一番,撇着嘴把一个竹筐推到她面前:“沈姑娘是大家闺秀,细皮嫩肉的,哪懂缝缝补补?不过陛下有旨,总得学着做事。”
竹筐里堆着几十双宫女的旧鞋袜,鞋面磨破了边,鞋底沾着黑黢黢的泥,凑近了能闻到汗馊味。
张嬷嬷.张纫秋“这些都得补好,针脚要匀,不能看出补丁。明早前要是弄不完,仔细你的皮。”
沈微婉没应声,找了个小板凳坐在廊下,拿起针线就开始缝。她自小跟着母亲学过女红,缝补不算难事,只是这鞋袜实在脏污,刚缝了两针,指尖就沾了层灰黑。
宫女.春桃“张嬷嬷是华贵妃宫里出来的老人,前几日梁姑娘特意来了趟尚功局,给了张嬷嬷一锭银子,说让她‘好好照看’你。”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沈微婉转头,见个穿青绿色宫女服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件要补的夹袄,脸上还有点婴儿肥。
宫女.春桃“我叫春桃,也是刚进来的。你别往心里去,张嬷嬷对谁都凶。”
末等女官.沈微婉/。对春桃笑了笑,接过她递来的胰子:“多谢你。”
宫女.春桃/。被沈微婉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蹲在她旁边小声说:“我听说你是选秀时被陛下分到这儿的?其实也不算坏,尚功局虽然累,但离那些娘娘远,少些是非。”
宫女.春桃/。说着,忽然压低声音,“不过你得小心梁姑娘,她前几日还跟人说,要让你在尚功局待一辈子,连陛下的面都再见不着。”
末等女官.沈微婉/。手里的针顿了顿,没说话,只把线头在舌尖抿了抿,重新穿进针孔。
她知道梁若薇的心思——华贵妃一派恨透了父亲,自然也容不下她这个女儿。只是她们越是想让她沉下去,她越要站稳。
缝到日头偏西时,张嬷嬷又提着个更大的竹筐过来,“哐当”一声放在沈微婉脚边。
张嬷嬷.张纫秋“这些旧袜子都得拆了,丝线要一根根理干净,颜色分开,少一根都算你的错。”筐里的袜子堆得像座小山,显然是攒了半个月的,有些上面还沾着干涸的泥块,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春桃替她捏了把汗,沈微婉却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等张嬷嬷走后,春桃偷偷塞给她一个装着薄荷膏的小瓷瓶
宫女.春桃“抹在鼻子底下,能挡挡味。”
沈微婉接过瓷瓶时,指尖碰到了春桃的手,温温的,带着点粗糙——是常做粗活的样子。她忽然想起父亲信里提过,母亲当年陪嫁的侍女有个女儿,也叫春桃,只是早年失散了,不知下落。她看了眼春桃耳后,那里干干净净的,没什么记号,便压下了心头的念头。
拆袜子拆到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微婉的指尖忽然触到一点硬纸。她借着廊下的灯笼光翻开袜子夹层,发现里面藏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西三所的药渣,别让尚功局的人看见。”字迹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纸边都磨得起了毛。
西三所是安置失宠嫔妃的地方,偏僻得连太监都懒得去。谁会在袜子里藏这种纸条?沈微婉刚把纸条塞进袖袋,张嬷嬷就掀着帘子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锦盒。
张嬷嬷.张纫秋“皇后娘娘赏了各宫嫔妃夏令帕子,共十二块,你去送到各宫去。”
末等女官.沈微婉/。打开锦盒,里面是十二块绣着栀子花的素帕,料子是上好的杭绸。
张嬷嬷.张纫秋“记住,华贵妃宫里的要最先送,若是少了一块,或是送晚了,仔细你的皮!”
沈微婉点清数目,刚要起身,春桃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朝锦盒里努了努嘴。
宫女.春桃“刚才梁姑娘宫里的兰香姐姐来过,在帕子里翻了半天,还捏了捏这块才走的。”
春桃指的是其中一块帕子,栀子花的花瓣上,有个极小的针孔,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沈微婉心里瞬间明白了。梁若薇是想借这帕子害她——华贵妃最忌讳针脚不净,若是带着针孔的帕子送进去,哪怕只是扎到宫女,也能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末等女官.沈微婉/。把帕子重新叠好,对春桃道:“我去去就回。”
送到华贵妃的昭阳殿时,掌事的刘嬷嬷正在廊下指挥宫女擦栏杆。
刘嬷嬷.刘知雯/。接过锦盒,打开翻了翻,果然在看到那块带针孔的帕子时脸色一沉,扬手就想把帕子扔到沈微婉脸上:“这是怎么回事?!针孔都没挑干净就敢送进来?是想扎伤贵妃娘娘吗?!”
末等女官.沈微婉/。早有准备,屈膝避开,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的宫女都听见:“回刘嬷嬷的话,这帕子是尚功局刚交来的,臣女检查时还好好的。只是方才路过景和宫时,梁姑娘宫里的兰香姐姐说要看看新帕子的花样,翻了半天,还特意捏了捏这块。臣女当时就觉得奇怪,现在看来,许是那时勾到了针脚?”
刘嬷嬷的手僵在半空。梁若薇是华贵妃的亲侄女,她哪敢真追究?可就这么算了,又显得昭阳殿好欺负。
刘嬷嬷.刘知雯/。冷哼一声,把帕子扔回锦盒:“下次仔细些!若是再出这种错,饶不了你!”
末等女官.沈微婉/。谢恩告退,走出昭阳殿时,故意放慢了脚步。
她知道刘嬷嬷定会把这事告诉华贵妃,而华贵妃就算护着梁若薇,心里也定会记下这笔账——梁若薇办事这么毛躁,迟早会坏了她的事。
从昭阳殿出来,沈微婉没直接回尚功局,而是绕了段路,往西边的西三所走去。西三所的院墙更旧,门口连看守的太监都没有,只有两棵歪脖子槐树。墙角堆着个半人高的药渣堆,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她蹲下身,用树枝拨开药渣翻了翻,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几片干枯的甘遂叶子。
甘遂性寒,本身无毒,但若是和嫔妃常喝的燕窝同服,不出三月,就会让人元气大伤,看似是体弱,实则是慢性中毒。而住在西三所的,正是当年伺候废后的周太妃。父亲说过,周太妃是废后最信任的人,废后“病逝”后,她就被打发到了这里。
末等女官.沈微婉/。把甘遂叶子藏进袖袋,刚站起身,看见一个老太监提着药罐从西三所里出来,药罐上还沾着点燕窝的残渣。
老太监.汤玄/。看见沈微婉后,愣了一下,随即警惕地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末等女官.沈微婉“臣女是尚功局的,路过此地。”沈微婉屈膝行礼,目光在药罐上扫了一眼,“看太妃娘娘的药渣,像是身子不大好?”
老太监没回答,提着药罐匆匆走了,连药渣都忘了倒。
末等女官.沈微婉/。看着老太监的背影,握紧了袖袋里的甘遂叶子。
这宫里的暗箭,果然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可能是一块带针孔的帕子,一碗掺了东西的燕窝,或是一个看似无意的刁难。而她要做的,就是接住这些暗箭,再把它们,一点点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