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三所回尚功局的路，被暮色浸得发沉。沈微婉刚把补好的鞋袜放在张嬷嬷案前，就见个小太监踩着碎步进来，腰间的玉牌在昏光里闪了闪。
小太监.黄岐“尚功局沈微婉，陛下在御花园水榭传你研墨。”
张嬷嬷.张纫秋/。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方才还拧着的眉头忽然松开，甚至往沈微婉鬓边理了理碎发：“快去，记得伺候仔细些。陛下最爱干净，研墨时手别抖，墨汁若溅在奏章上，有你受的。”指尖划过她耳后时，却悄悄掐了下——是警告，也是提醒。
御花园的风裹着荷叶香，沈微婉跟着小太监穿过九曲桥，远远看见水榭里的灯。萧景琰坐在临水的栏杆上，手里转着枚玉扳指，月光落进他半敞的衣襟，把龙纹绣得像要活过来。石案上的徽墨泛着冷光，砚台里的清水映着他的影子，倒比铜镜里的更清瘦些。
末等女官.沈微婉“陛下。”/。垂手站在案旁，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露水打荷叶的声里，有点发飘。
皇帝.萧景琰/。没抬头，只指了指砚台：“磨得细些。”
沈微婉坐下，先往砚台里注了半盏水，墨锭贴着砚边慢慢转。她练过十年书法，研墨本是熟活，此刻却觉得手腕发僵——昨夜在西三所墙角捡到的甘遂叶，还藏在袖中，叶缘的锯齿硌着小臂。
皇帝.萧景琰“尚功局的针脚，比你父亲的字差远了。”/。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补过的袜底，“他当年给朕写的《劝学篇》，一笔一划都像钉在纸上，哪像你这针脚，虚虚浮浮的。”
末等女官.沈微婉/。手中的墨锭顿了顿：“臣女手笨，比不得家父。”
皇帝.萧景琰“是笨，还是不敢用力？”/。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的手——那双手指节分明，分明是练过笔墨的样子，却在补袜子时故意藏了力道。“张嬷嬷让你拆旧袜，你便拆；让你送带针孔的帕子去昭阳殿，你也送。沈学士教你的‘宁折不弯’，都喂了狗？”
墨汁在砚台里积成深潭，沈微婉盯着那片漆黑。
末等女官.沈微婉“家父说，弯腰不是认输，是看清脚下的路。”拿起墨锭继续磨，“就像这墨，磨得越久，写出来的字才越沉。”
萧景琰笑了，笑声撞在水榭的梁柱上，又弹进水里。
皇帝.萧景琰“那你看清什么了？”他俯身过来，衣襟上的龙涎香漫过来，“看清梁若薇故意在帕子上扎针孔，好让华贵妃治你个‘大不敬’？还是看清西三所的药渣里，不该有甘遂？”
最后几个字像石子投进墨潭，沈微婉的手猛地一颤，墨汁溅在石案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
末等女官.沈微婉“陛下既都知道，何必问臣女。”/。垂着眼，指尖在墨渍上轻轻划，“甘遂配燕窝，是慢性毒。周太妃的药里有甘遂，昭阳殿上个月领了三斤甘遂做‘驱虫药’，账册上记着的。”
皇帝.萧景琰/。目光落在她划墨渍的手上：“你还查了账册？”
末等女官.沈微婉“尚功局的旧袜里，裹着去年的司计司废纸。”/。抬起头，月光刚好落在她眼里，“有张碎纸上写着‘西三所 燕窝 月三斤’，旁边还有个‘华’字。”
水榭外忽然掠过只水鸟，翅膀拍水的声音惊得荷叶乱晃。萧景琰重新靠回栏杆，玉扳指转得更快了。
皇帝.萧景琰“你父亲当年在扬州，也爱从废纸堆里找线索。他说账册会骗人，但墨迹不会——用急墨写的字，捺画会带飞白；心里发虚的人，落笔总比该停的地方多走半分。”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跳。父亲被贬前，曾在家书里夹过张字条，说“扬州漕运账册有飞白，是急着掩盖什么”，当时她不懂，此刻忽然懂了。
末等女官.沈微婉“陛下要臣女做什么？”
萧景琰没回答，反而拿起她研好的墨，在石案上写了个“等”字。墨色深重，捺画收得极稳，没有半分飞白。
皇帝.萧景琰“明日起，你去司计司当值。”/。把笔放下，“不用急着查什么，先看看那些账册上的字，是稳的，还是飘的。”
沈微婉起身行礼时，看见石案下的阴影里，放着双素面布鞋——鞋码是男子的，鞋底沾着西三所附近的红泥。看来陛下早就派人去过西三所了。
皇帝.萧景琰“回去吧。”/。挥了挥手，目光又投向水面，“告诉张嬷嬷，以后不用再给你旧袜了。”
沈微婉走出水榭，才发现袖中的甘遂叶被捏得发皱。夜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她忽然想起父亲说的“沉墨”——好墨要磨够时辰，好棋要等够步数。今夜陛下的试探，不是考她敢不敢说，是看她会不会藏。
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枚刚磨好的墨锭，看着轻，实则已经沉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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