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计司的晨光刚漫过窗棂，沈微婉就看见自己案上的账册被挪了位置——西三所的领用记录和库房退回账册被叠在一起，最上面还压着块镇纸，显然是王司计昨夜动过。她指尖在镇纸边缘划了划，那冰凉的触感里，竟像是藏着几分慌乱。
王司计.王常“沈妹妹倒是来得早。”
王司计从外间进来，鬓边的银钗比昨日亮了些，说话时却带着点刻意的镇定。
王司计.王常“昨夜我替你核了核西三所的账，发现去年十一月那笔燕窝退回记录，确实是补记的——库房老嬷嬷年纪大了，记错也是常事。”
沈微婉正往砚台里注水，闻言抬眼一笑。
末等女官.沈微婉“王司计费心了。只是我昨日翻到昭阳殿的甘遂领用，发现去年十一月恰好领过一批，用量比往常多了三成，不知是不是也和‘记错’有关？”
王司计端着茶盏的手晃了晃，茶水溅在袖口上，洇出片深色。
王司计.王常“沈妹妹刚到司计司，还是少管昭阳殿的事为好。”她放下茶盏，声音沉了沉，“有些账册看着有问题，实则是宫里的老规矩——比如甘遂驱虫，秋冬时节本就用量大。”
沈微婉没接话，只把春桃昨日塞给她的青釉蜂蜜罐从袖中取出，放在案上。罐底的“华”字在晨光里看得分明，内壁的蜜渍还残留着浅黄的印子。
末等女官.沈微婉“说来也巧，我前几日在尚功局捡到个罐子，闻着气味和西三所药渣里的甜味很像。王司计见多识广，可知甘遂拌蜂蜜，是不是能遮掉药味？”
王司计的脸“唰”地白了。她死死盯着那罐子，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这罐子她认得，是华贵妃宫里赏给陈太监的，怎么会落到沈微婉手里？
内间的门“吱呀”开了，李司计走出来，目光在蜂蜜罐上停了片刻，忽然道。
李司计.李清佑“沈微婉，你去库房一趟，核对今年新到的燕窝入库数。王司计，你跟我来内间，长春宫的账还有问题。”
王司计被李司计拽着走时，脚步都有些发虚。沈微婉看着她们的背影，指尖在蜂蜜罐上轻轻敲了敲——这第一步，总算踩实了。
去库房的路要经过御花园西侧的夹道，春桃正蹲在石榴树下扫落叶，见她过来，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沈微婉攥着纸条走到假山后展开，上面是春桃歪歪扭扭的字迹：“张嬷嬷昨夜见陈太监，给了个油纸包，闻着像蜜饯。”
蜜饯？沈微婉指尖在“蜜”字上顿了顿。甘遂味苦，拌蜂蜜能遮味，做成蜜饯模样让周太妃误食，倒也更隐蔽。她把纸条揉碎了混进落叶里，刚要起身，就听见假山外传来脚步声。
秀女.梁若薇“听说司计司那个沈微婉，这几日总盯着西三所的账？”
是梁若薇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骄纵。
秀女.梁若薇“姑姑不是说，让王司计处理干净吗？”
宫女.兰香“娘娘说不急。”
另一个声音该是兰香。
宫女.兰香“那沈微婉刚从尚功局出来，没什么根基。王司计已经在账册上动了手脚，就算她查到什么，也拿不出实证。倒是娘娘让问，周太妃那边……”
秀女.梁若薇“老东西上个月就咳得下不了床，陈太监说这几日连药都喝不下了。”
梁若薇的声音轻了些，“等她去了，那些旧事自然就烂在地里了。”
脚步声渐远后，沈微婉才从假山后走出，袖中的甘遂叶被捏得发皱。她原以为华贵妃只是想让周太妃身子亏空，没想到竟是要赶尽杀绝。
库房的老嬷嬷正对着账册打盹，见沈微婉进来，揉了揉眼睛。
嬷嬷.宋清远“沈姑娘是来核燕窝的？今年的新燕刚到，在最里面的架子上。”
她指着墙角的木架。
嬷嬷.宋清远“去年十一月那批退回的燕窝，后来给了昭阳殿——说是贵妃娘娘要做燕窝酥，用的量多。”
沈微婉心里一动。
末等女官.沈微婉“嬷嬷记得清楚？”
嬷嬷.宋清远“怎么不记得。”
老嬷嬷拍着账册。
嬷嬷.宋清远“那天陈太监刚把燕窝送回来，昭阳殿的人就来领，说是急着用。我还嘀咕，西三所刚退，昭阳殿就领，倒像是算好的。”
算好的。沈微婉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指尖划过库房的出入记录——去年十一月十二日，西三所退回燕窝；十三日，昭阳殿领走同等数量。时间卡得这么准，哪里是“记错”，分明是故意调换。
回到司计司时，王司计正站在她案前翻东西，见她进来，慌忙把手里的纸塞进袖袋。沈微婉假装没看见，只把库房的记录放在案上。
末等女官.沈微婉“王司计，去年十一月退回的燕窝，被昭阳殿领走了，账册上有记录。”
王司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末等女官.沈微婉“其实我也明白。”
沈微婉忽然放低声音，目光扫过内间的门。
末等女官.沈微婉“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做，是被人逼着做。比如在账册上补记退回记录，比如看着甘遂被送进西三所——毕竟华贵妃的势力，谁也惹不起。”
王司计攥着袖袋的手在发抖，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这时李司计从内间出来，手里拿着个木牌。
李司计.李清佑“皇后娘娘宫里缺了几匹云锦，让去库房领。微婉，你替我跑一趟。”
她把木牌递给沈微婉时，指尖在她手心轻轻敲了敲——是三下，和春桃的暗号一样。
沈微婉接过木牌，走到门口时，听见李司计对王司计说。
末等女官.沈微婉“你要是扛不住，就把账本上的字迹描清楚些，别让人看出是后来改的。”
语气里没有责备，倒像是叹息。
皇后的长乐宫栽着大片栀子花，香气漫过回廊时，沈微婉看见个穿青灰宫装的老嬷嬷在浇花，鬓角的银发在日光里泛着光。她认得那是皇后身边的张嬷嬷，去年选秀时站在皇后身后，手里捧着紫檀佛珠。
张嬷嬷.张纫秋“沈姑娘来领云锦？”
张嬷嬷放下水壶，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
张嬷嬷.张纫秋“皇后娘娘说，新到的云锦里有匹‘月白’，最配读书人家里的女儿。”
沈微婉心里一凛——张嬷嬷这话，是在提她父亲。
张嬷嬷.张纫秋“娘娘还说。”
张嬷嬷.张纫秋张嬷嬷递过云锦时，悄悄塞给她个小纸包。
张嬷嬷.张纫秋“有些香料看着干净，烧起来却有毒。比如‘忘忧香’，若是加了甘松，闻着清雅，久了却会让人头晕——当年废后娘娘就爱用这香，后来身子弱，太医才查出问题。”
忘忧香。沈微婉捏紧纸包，那里面的香料碎末硌着掌心，像块刚被点燃的引线。
回司计司的路上，她特意绕去西三所附近。陈太监正提着空药罐出来，看见她时脚步一顿，转身就想走。沈微婉却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不低。
末等女官.沈微婉“陈公公，周太妃的药里，是不是加了用蜂蜜拌的甘遂？”
陈太监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手里的药罐“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陈太监.陈旻“我没……”
他话没说完，就被沈微婉打断。
末等女官.沈微婉“昭阳殿领走的燕窝，是不是都进了你的口袋？华贵妃答应你，只要周太妃‘病逝’，就把你调去御膳房当差。可你想过没有，你知道得这么多，事成之后，还能活着离开西三所吗？”
陈太监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瓷片，忽然捂住脸呜咽起来。
沈微婉没再逼问，只把张嬷嬷给的香料纸包放在他身边。
末等女官.沈微婉“这是皇后宫里的香料，能解甘遂的毒。你要是想活命，就把该说的话，告诉该听的人。”
回到司计司时，暮色已经漫进窗棂。王司计的案上摊着账册，上面的字迹被描得极深，却还是能看出原本的轮廓。李司计坐在窗边，手里转着支笔，见她进来，忽然道。
李司计.李清佑“去年十一月补记的记录，是王司计被华贵妃的人逼着改的。她儿子在华贵妃娘家的粮行当差，不敢不从。”
沈微婉把云锦放在案上，没说话，只将库房的燕窝领用记录和昭阳殿的甘遂账册并排放好。月光从窗洞漏进来，刚好照在重叠的日期上——去年十一月十二日，西三所退燕窝；十三日，昭阳殿领燕窝、领甘遂；同日，西三所的药渣里开始出现甘遂。
末等女官.沈微婉“这些账册。”
沈微婉轻声道。
末等女官.沈微婉“明日我会呈给陛下。”
王司计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李司计却按住她的手，对沈微婉道。
李司计.李清佑“我这里有份东西，或许能帮你。”
她从箱底取出个木盒，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
李司计.李清佑“这是去年十一月司计司的出入登记，陈太监来过三次，每次都在昭阳殿的人离开后才走。”
沈微婉看着纸上的字迹，忽然笑了。她知道，王司计的动摇、李司计的相助、陈太监的崩溃，还有张嬷嬷的暗示，都在告诉她：这宫里的暗箭虽多，却也有人在悄悄递来盾牌。
夜风从窗洞钻进来，吹得账册边角翻动。沈微婉把所有线索归拢在一起，指尖在“忘忧香”的纸包上停了停。她知道，对华贵妃的反击，从今夜开始，才算真正出鞘。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散落的线索，变成刺向真相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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