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计司的烛火在三更时跳了跳，沈微婉把整理好的账册推到案边——西三所燕窝领用异动、昭阳殿甘遂超额领用、陈太监与昭阳殿的往来登记，还有陈太监摔碎药罐后留下的半片瓷片，被她用棉纸小心包好，压在最底下。窗外的石榴树影投在纸上，像极了张交错的网，而她正沿着网线，一点点摸到网心。
李司计.李清佑“沈姑娘还没歇着？”
李司计端着碗莲子羹进来，烛火映得她鬓边的白发有些柔和。
“王司计刚才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她夜里翻账册时，想起去年十一月有个小太监在库房偷了燕窝，被她撞见——那退回记录，或许是记混了偷燕窝的事。”
沈微婉接过莲子羹，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
末等女官.沈微婉“王司计有心了。只是偷燕窝的小太监，总不会刚好在昭阳殿领甘遂的那天动手吧？”
李司计笑了笑，没接话，只指了指她案上的香料纸包。
李司计.李清佑“这是皇后宫里的‘忘忧香’？我早年在废后娘娘宫里当差时，也闻过这味。只是后来娘娘身子弱，太医说这香里的甘松性烈，不宜多闻，就换了别的香。”
沈微婉心里一动。
末等女官.沈微婉“李司计在废后娘娘身边待过？”
李司计.李清佑“待过三年。”
李司计的目光落在烛火上，像是落进了旧时光里。
李司计.李清佑“废后娘娘最爱的不是香，是院里的玉簪花。每年花开时，她都要摘几朵压进书里，说‘花谢了还有痕迹，有些事却连痕迹都留不下’。”
她顿了顿，忽然道。
李司计.李清佑“周太妃是废后娘娘的陪嫁侍女，最懂这些花草。她去年还托人从宫外带过玉簪花籽，说要在西三所种呢。”
玉簪花籽。沈微婉把这几个字记在心里——这或许是周太妃留下的某种信号。
李司计走后，沈微婉拆开香料纸包，取出一点忘忧香放在烛火边。淡青色的烟缕漫出来，带着点清苦的草木气，和西三所药渣的气味隐隐有些相似。她忽然想起陈太监摔碎的药罐，里面的药渣该是混了甘遂和燕窝，而这忘忧香里的甘松，会不会也是毒的一部分？
正思忖着，窗外传来春桃的暗号——三下轻叩。沈微婉走到窗边，见春桃蹲在石榴树下，手里举着个小布包。
宫女.春桃“这是陈太监托我给你的。”
布包里是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周”字，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沈微婉认得，这是周太妃的私物——去年父亲给她的家信里，附过一张玉佩拓片。
宫女.春桃“周太妃的玉佩刻着半朵玉簪花，是废后娘娘送的”。
宫女.春桃“他还说。”
春桃的声音发颤。
宫女.春桃“华贵妃让兰香给周太妃送了碗燕窝酥，说是‘补身子’，今晚就会送去西三所。”
沈微婉攥紧玉佩，指尖都嵌进了掌心。燕窝酥里定是加了甘遂——华贵妃是等不及了。
她转身回案前，把玉佩压进账册里，对春桃道。
末等女官.沈微婉“你去御花园找当值的禁军，就说‘西三所陈太监有要事禀报陛下，事关前朝旧案’。记住，要找穿玄色甲胄的禁军，那是陛下的亲卫。”
春桃点点头，刚要走，又被沈微婉拉住。
末等女官.沈微婉“你耳后是不是有颗小痣？我前几日见你低头缝补时，好像看到过。”
春桃愣了一下，摸了摸耳后。
宫女.春桃“是有颗。沈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末等女官.沈微婉“没什么。”
沈微婉笑了笑。
末等女官.沈微婉“我父亲信里说，他早年给我找过个玩伴，也是耳后有痣，后来失散了。”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却看见春桃的指尖悄悄蜷了蜷——这反应，分明是知情。
春桃走后，沈微婉重新坐下，看着账册上的“周”字起笔。李司计说废后爱压玉簪花，周太妃种玉簪花籽，玉佩上的玉簪花……这些“花”，会不会是她们传递消息的暗号？
子时刚过，就听见西三所方向传来喧哗。沈微婉走到窗边，见几个禁军提着灯笼往那边去，灯笼的光在朱墙上晃出晃动的影子。她知道，陈太监该是动手了——兰香送燕窝酥时，他定会当着禁军的面拆穿。
没过多久，春桃就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兴奋。
宫女.春桃“成了！禁军在燕窝酥里查出了甘遂粉，兰香被抓了现行，陈太监跪在地上把什么都说了——说华贵妃让他用蜂蜜拌甘遂掺进药里，还说去年十一月的燕窝是被他换了，全送到昭阳殿给梁姑娘做点心了！”
沈微婉松了口气，却没完全放下心——兰香是梁若薇的人，华贵妃定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果然，天快亮时，小太监来传旨。
小太监.黄岐“陛下让司计司沈微婉即刻去昭阳殿，核对甘遂领用账册。”
去昭阳殿的路上，沈微婉摸了摸袖袋里的玉佩。晨光刚爬上宫墙，把朱红染成暖色，她却觉得这暖光里藏着锋芒——华贵妃不会坐以待毙，这场对质，才是真正的硬仗。
昭阳殿里弥漫着浓重的熏香，华贵妃斜倚在榻上，脸色比选秀时沉了几分，手里的紫檀佛珠转得极快。梁若薇站在她身边，眼眶通红，像是刚哭过。
华贵妃.梁昭霓“沈微婉，你倒是能耐。”
华贵妃的声音甜腻依旧，却裹着冰碴。
华贵妃.梁昭霓“敢让禁军闯我的昭阳殿，还教唆陈太监污蔑本宫，你可知罪？”
沈微婉屈膝行礼，声音平稳。
末等女官.沈微婉“臣女只是按陛下的旨意核对账册。陈太监说的话，有燕窝酥里的甘遂、西三所的药渣、还有司计司的领用记录为证，不算污蔑。”
秀女.梁若薇“一派胡言！”
梁若薇猛地开口。
秀女.梁若薇“兰香是我的侍女，定是她被人收买，想害我姑姑！那甘遂是用来驱虫的，燕窝酥是我让她送的，可我不知道里面有东西！”
沈微婉抬眼看向梁若薇，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珍珠步摇上——那步摇的流苏上沾着点白色粉末，和燕窝酥里的甘遂粉颜色相似。
末等女官.沈微婉“梁姑娘说不知道？”
她轻声道。
末等女官.沈微婉“可方才禁军搜兰香的住处时，发现了个空纸包，上面有你的胭脂印。而且陈太监说，昨日送燕窝酥前，你特意让兰香‘多放些蜂蜜’，还说‘甜一点才好入口’——这话，有路过的小太监听见了。”
梁若薇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边的步摇。
华贵妃手里的佛珠“啪”地掉在榻上，她却没去捡，只盯着沈微婉。
华贵妃.梁昭霓“就算若薇不懂事，让兰香加了甘遂，也只是‘误用’。你凭什么说这是本宫的意思？”
末等女官.沈微婉“臣女不敢指证贵妃娘娘。”
沈微婉从袖中取出玉佩。
末等女官.沈微婉“只是周太妃的玉佩刻着玉簪花，是废后娘娘所赠。废后娘娘当年用的忘忧香里有甘松，与甘遂同用会加重毒性——这世上除了在废后身边待过的人，谁会知道这层关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的香炉。
末等女官.沈微婉“而李司计说，她早年在废后宫里当差时，华贵妃常去探望，对忘忧香的配方最熟悉。”
华贵妃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刚要说话，就见太监匆匆进来：“陛下驾到——”
萧景琰走进殿时，目光先落在地上的佛珠上，再扫过梁若薇发白的脸。
皇帝.萧景琰“查得如何了？”
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华贵妃.梁昭霓“陛下！”
华贵妃立刻起身行礼。
华贵妃.梁昭霓“是沈微婉勾结陈太监陷害臣妾，兰香是被收买的，若薇也是被蒙在鼓里！”
萧景琰没看她，只对沈微婉道。
皇帝.萧景琰“账册和玉佩，呈上来
沈微婉把账册和玉佩递过去，萧景琰翻到西三所的记录，指尖在“燕窝退回”几个字上顿了顿。
皇帝.萧景琰“李司计说，这记录是补记的？”
末等女官.沈微婉“是，李司计还说，废后娘娘爱用玉簪花压书，周太妃去年种的玉簪花籽，或许藏着旧事。”
萧景琰拿起玉佩，对着光看了看。
皇帝.萧景琰“玉簪花籽在哪？”
末等女官.沈微婉“在西三所的花盆里，陈太监说，周太妃把花籽种在玉簪花盆里，还说‘花开时，籽里的东西就藏不住了’。”
这话刚落，就见皇后身边的张嬷嬷匆匆进来。
张嬷嬷.张纫秋“陛下，皇后娘娘说西三所的玉簪花开了，让奴婢采了几朵送来，说‘花里或许有陛下要的东西’。”
张嬷嬷捧着的瓷盘里，放着几朵洁白的玉簪花，花瓣间夹着个极小的油纸包。萧景琰打开纸包，里面是半张撕碎的账册，上面写着“漕运 粮草 三皇子”——字迹潦草，捺画带着飞白，正是父亲说的“急墨”。
萧景琰捏着账册碎片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落在华贵妃身上时，已经带了寒意。
皇帝.萧景琰“兰香杖毙，梁若薇禁足景和宫三个月。华贵妃……”
他顿了顿。
皇帝.萧景琰“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宫门半步。”
华贵妃踉跄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景琰。
华贵妃.梁昭霓“陛下！”
皇帝.萧景琰“退下吧。”
萧景琰挥了挥手，目光转向沈微婉。
皇帝.萧景琰“你从今日起，升为婕妤，迁居碎玉轩。明日去长乐宫向皇后谢恩，她会教你宫里的规矩。”
沈微婉屈膝谢恩时，看见萧景琰把账册碎片塞进袖中——那碎片上的“三皇子”，正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而她，终于从司计司的账册堆里，走到了能更靠近真相的地方。
走出昭阳殿时，春桃正等在廊下，见她出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宫女.春桃“沈姐姐，你现在是婕妤了！我以后可以去碎玉轩伺候你了！”
沈微婉摸了摸她的头，忽然道。
婕妤.沈微婉“你耳后的痣，是小时候生的？我父亲说，他给我找的玩伴，耳后也有颗痣，还说那孩子的母亲，是他当年救过的宫女。”
春桃的眼圈一下红了，攥着她的手哽咽道。
宫女.春桃“沈大人……是我爹爹让我来护着你的。他说要是你遇到难处，就把这个给你。”
她从颈间取下个木牌，上面刻着个“沈”字。
是父亲安排的暗线。沈微婉捏着木牌，忽然觉得掌心的温度踏实了许多。
碎玉轩的月光比司计司亮些，沈微婉坐在窗前，看着案上的玉簪花。她知道，升为婕妤只是开始——三皇子、漕运粮草、先太子旧案，这些线索像缠在一起的线，而她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根线，找到所有答案。
夜风里飘来玉簪花的香，清清淡淡的，像极了父亲信里写的“有些真相，要等风来才看得清”。而现在，风已经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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