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铁锅里，凝固的猪油在熊熊蓝焰下迅速融化，化成一股股沸腾流淌的液体黄金，带着暴烈的、足以灼伤皮肤的热气。那把被张牧随手甩进去、蔫黄打卷、甚至还挂着泥点的空心菜叶猛地砸进滚油里！
呲啦——！！！
一声爆裂得如同炸药般的油响猛地炸开！远比平时炒青菜时剧烈十倍！厨房里本就浑浊的空气仿佛被瞬间点燃！浓密的白烟裹挟着极其冲鼻的、类似干菜叶烧糊混合着猪油爆裂的焦苦青气，如同失控的洪流轰然四溢，瞬间撞在油腻的墙壁、低矮的天花板上，然后翻滚着冲向门口！
“咳咳咳！”正死命掐着脖子干呕的沈青阳被这股兜头盖脸的浓烈油烟和白气呛得眼前发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本就惨白的脸憋成了酱紫色。可他的咳嗽声，在张牧锅铲猛力刮擦铁锅内壁的刺耳噪音中，显得微不足道。
张牧根本没看他。他喘着粗气，所有的力气和注意力仿佛都灌注进了手中那柄旧炒锅和油腻锅铲，动作狂野而毫无章法。铁锅在他手里像是一个沉重的战锤，每一次颠动都带着发泄般的力度。油锅里那些倒霉的空心菜叶在他毫无怜悯的翻炒下，如同在油锅里挣扎翻滚的飞虫，迅速染上焦褐色的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接近碳化的细微“噗噗”声。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油烟、猪油、焦糊菜叶的气息，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沈青阳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还未消退，又被这气味冲得阵阵恶心。他虚弱地喘着，抬起布满红丝的眼睛，里面交织着强烈的屈辱、憎恶和一丝被过度冲击后的麻木空洞。他不再看张牧那近乎癫狂的动作，也不想再看那口翻滚着焦糊物的铁锅，视线下意识地滑开，试图在这逼仄、肮脏、充满恶意的角落里寻找哪怕一丝冰冷的、不掺杂质的静态物体。
他的目光扫过油腻的灶台边缘、扫过堆积的脏碗、扫过墙皮剥落的角落——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性回避，落在了厨房上方那片被长年油烟熏得黑黄、如同凝固乌云般低矮压抑的天花板上。
下一刻，沈青阳的瞳孔猛地收缩！
就在那片污秽的天花板下方，距离翻滚着热油的锅口上方大约一尺多高的半空中——
悬浮着几片空心菜叶！
不是热气顶托着缓缓飘荡的姿态，而是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半空！
其中几片叶片边缘已经焦糊卷曲，呈现出枯败的深褐色，但细长的叶身却完全违背了万有引力的铁律，就那么凭空地、静默地、极其稳定地凝滞在那里！没有丝毫下坠的迹象！它们甚至不像被风托起那样稍有浮动，而是如同凝固的标本，时间在它们身上失去了流逝感！
最外层、飘得最高的那片叶子，甚至微微翻转，枯黄的叶面朝下，叶背相对完好的脉络清晰可见——它也凝固了！保持着这个违背常理的姿势，悬停在半空中！仿佛某种拙劣的超现实主义油画被强行塞进了现实的厨房里！
“什么……鬼……”沈青阳的声音从被呛得生疼的喉咙里挤出来，轻得像呓语，带着浓重的茫然和惊悸。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幻象。眼前的状况——被强行拖进这垃圾场般的厨房、套上恶心的围裙、被冷气冻僵、被油烟熏到吐、灵魂还被刀捅了一记——已经把他逼迫到了一个认知崩溃的边缘。再叠加这种违反物理定律的画面……是不是过度刺激导致的神经错乱？是这厨房里有什么致幻的毒气？
还没等他的大脑从混乱的漩涡中挣脱——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突兀地在他刚刚被寒气和屈辱冻结的体内流转开来！
非常微弱，如同一条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暖溪。源头……竟然是胃部？沈青阳猛地低头按住自己的上腹。
那里！之前被那该死的辣油渣强行刺激、一度呕血但似乎打通了什么的地方——也就是那个被诡异系统标注为“气冲穴”的位置，此刻正传来一股极其细微、但真实存在的温热感！这股温热如同投入冰窟的一小根燃着的火柴，带着一种“疏通了”的、从未有过的松快！虽然被呕吐和寒气的负面反馈压得几乎感受不到，但身为修炼者对自身气机极度敏感的本能还是让他瞬间捕捉到了这一点！
辣？！是刚才吃下去……不，是被硬塞下去的辣油渣？那玩意真的能冲开功法淤塞？！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沈青阳猛地抬头，再次看向空中那片诡异的空心菜叶！这一次，他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屈辱、恶心、暴怒……这些激烈情绪瞬间如同被冻结的潮水，凝固在一个临界点。一股全新的、混杂着极度渴望和惊骇的探求欲，如同被压抑的火山熔岩，轰然冲出！
不是幻觉！他体感的变化与眼前荒谬的景象几乎同时发生！这绝对有关联！那东西！能引发这种……变异？
他下意识地想靠近那片悬浮的菜叶，更近一点，看得更真切一点……
就在这时——
“操！什么玩意儿？！”
张牧粗鲁的骂声如同破锣在沈青阳耳边炸响！
张牧正咬牙切齿地翻炒锅里的焦糊物，手臂带动的气流无意中拂过那片悬浮菜叶的外围。或许是距离够近了？或许是叶子上沾染的猪油？或许只是巧合——
其中一片距离锅边最远、也是悬浮得最高的空心菜叶，叶尖处沾着的、半凝固的猪油突然在高温气流扰动下发出了极其微小的“嘶”声！
然后——
砰！
一声轻轻的、如同气球被针扎爆的闷响！
那一片边缘焦枯的空心菜叶，毫无征兆地炸成了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细碎的一小捧灰烬！碎裂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仿佛它本身的结构早已被内部某种未知的力量彻底瓦解，只剩下最后一丝维系平衡的表象。微不可查的细碎颗粒在升腾的油烟和白气中翻滚了半秒，随即彻底消散不见！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张牧和沈青阳的动作同时僵住。
张牧一脸茫然混杂着烦躁：“妈的见鬼了？叶子还他妈自己炸了？”他根本没仔细看空中的异常，只当是油烟或者热浪把焦脆的叶子弄碎了。
可沈青阳的心脏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他看得真切！那不是普通的热气流吹散！没有任何碎片！它是凭空瓦解湮灭！
瞬间湮灭！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纯粹源于生物对未知威胁本能的巨大恐惧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沈青阳的脊椎！那点刚升起的、微弱的好奇和探求欲瞬间被碾得粉碎！比之前任何一次屈辱和暴怒都更深刻、更纯粹！
那是对于自身绝对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观测的恐怖力量的天然畏惧！仿佛他凝视深渊的刹那间，深渊深处某个无法形容的巨物，也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沈青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双脚被那强制契约的力量死死按在地面，无法后退半步！他只能僵在那里，如同被钉在悬崖边缘，背脊瞬间被无法控制的细密冷汗浸透！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响。
刚才那点因为穴位松动产生的热流，被这极致的恐惧彻底冻结了！胃里翻涌的不再是恶心，而是另一种更原始的、面对不可名状之物的窒息冰寒！
太可怕了！那东西……那片叶子……或者说这诡异现象的本质……根本不能靠近！
就在这时——
嗤！
一个极其微弱、冰冷、带着强制意味的提示音在沈青阳脑中响起：
【侦测到高纯度无属性能量波动溢出——持续泄能态！泄能速率：低（不稳定）】
【来源：目标菜叶（普通空心菜/变异态：初级）】
【状态：能级骤降！结构解体！】
【原因判定：宿主处理方式极其粗暴（D级），构成核心能源（情绪值）输入严重不足（F级），导致初级结构极不稳定！】
【判定结果：能量散逸！宿主损失潜在可用灵气值：0.015单位！折算生存时限：0.13小时（已扣除）！】
沈青阳：？？！
他眼前的视野忽然像是跳帧般模糊闪动了一下！视野上方那片代表他生存时限的区域，原本还算清晰的数字边缘仿佛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变得更加晦暗了一些！
虽然被扣减的具体数值沈青阳看不见（系统提示似乎是给绑定者的），但他和那把“饮月”刀灵魂相系，被剥夺后对自身能量和生命力流逝的感知本就更加敏感！刚才那一瞬间如同错觉般的虚弱感，绝不是假的！
什么东西？！那片叶子炸了？结果扣我的时间？！那点微弱的热流带来的“疏通感”，价值竟远远不如一片炸掉的烂叶子？！
荒谬！无耻！蛮横！这见鬼的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股比他失去妖刀、被强行羞辱时更加狂暴、更加绝望的怒火，混合着那深渊凝视带来的冰冷恐惧，如同冰火两重天，在他灵魂和身体里疯狂对冲！他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眼眶因为极致的压抑和愤怒瞬间爬满了更深的血丝！
“呼……哈……”张牧重重喘了口气，终于停下了他那一通毫无意义的发泄式翻炒。锅里只剩下一坨黑乎乎、粘稠的、散发着焦糊恶臭的菜渣，混着猪油凝固物，像一团被地狱之火烧炼过的沥青。他烦躁地甩了甩锅铲，几滴滚烫的油点子甩在旁边的墙壁上，留下几道新的油渍。
他根本没注意到沈青阳的剧烈情绪变化，也没看见那悬浮菜叶诡异的湮灭过程。他只是抹了一把额头淋漓的汗水，汗水混着油腻腻的黑色污迹，在他脸颊上拉出一道道脏兮兮的痕迹。
“妈的！”张牧骂骂咧咧地把那口报废的锅随手往旁边满是水渍的洗碗槽里一扔，发出了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他随手从旁边脏兮兮的抹布堆里抓起一条看不出原色的抹布，胡乱擦了擦手，然后将油污的锅铲朝着沈青阳的方向隔空虚点了两下。
“喂！炸毛的！”张牧声音嘶哑，带着粗重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光杵着发愣？没看见外面脏成什么狗样了？麻溜点！把外面扫干净！地拖三遍！油点子全给我弄掉！还有那破门！玻璃上的血手印！擦干净！”他一边说，一边厌恶地冲店堂方向歪了歪嘴，那里狼藉一片，“干不完活儿，别说饭，水都没你一口！”
他随手拿起灶台角落半碗冷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沿着他胡子拉碴的下巴滴落在油腻的围裙上。喝完水，他像是完成了重大任务，把碗随手一放，看都没再看沈青阳一眼，径直走向通往后院、沾满油污和锈迹的后门。
“老子……换气！憋死了！”他嘴里嘟囔着，一把拉开了门。
呼——！
冰冷的夜风和斜飞的雨丝瞬间涌了进来，带着新鲜的泥土腥气和水汽，撞在后厨凝滞的油烟热气和焦糊味上。张牧重重吸了口冷冽的空气，仿佛驱散了部分恶浊，这才感觉肺里舒服了点，一步跨进了后院漆黑的雨夜里，随手带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烂铁皮门。
砰。一声闷响，隔绝了屋外的风雨。但厨房的油烟味并未立刻散去。
后厨里，只剩下沈青阳一个人。
外面店堂顶灯惨白的光线，透过油腻狭窄的取餐口吝啬地照进来一点，在他脚边投下一小块光斑。冰冷的强制契约力量死死禁锢着他的双脚。脚下那双破旧的塑料拖鞋冰冷湿滑，散发着经年的脚汗味和霉味。身上那件油腻发硬的围裙布料摩擦着他汗湿的皮肤，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令人作呕的触感。
而眼前——
那口刚刚制造了爆炸油响和诡异悬浮物的漆黑铁锅静静地躺在污浊的洗碗槽里，像一具沉默的怪物的尸体。
灶台边缘，那碗被张牧喝过的水碗边缘，粘着一个清晰的、带着油污黑痕的指纹印。浑浊的污水滴沿着碗沿，在他脚下油腻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污迹。
空气中，猪油、焦糊空心菜、汗臭、脚臭、油烟、冰冷的湿气……各种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恶臭背景，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的神经。
一股无法形容的屈辱和寒意，从脚底沿着尾椎骨瞬间窜上沈青阳的头顶！不是因为张牧粗暴的指令，也不是因为失去妖刀或被暴力撕扯灵魂——那些屈辱虽然深刻，但终究源自他能理解的力量层次。
此刻这份寒意，源自这片悬浮菜叶灰飞烟灭、却导致他生存时限被莫名扣除的极致荒谬！源自这强制契约蛮横无理的程序判定！源自这套在他身上、如同沉重枷锁又像腐烂皮肤的恶心围裙！源自这脚底粘腻冰凉、散发着恶臭气味的破鞋！源自这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浸满油污的脏碗烂筷！源自那口躺着的铁锅！源自那碗水边缘清晰可见的肮脏指纹！
他沈青阳！狼群的弃子，厮杀求生，掌控妖刀！竟然落到这步田地？！
被一个随手就能捏死的、粗鄙不堪的市井无赖呼来喝去！
被一个诡谲莫测、视生命如数字的系统随意扣减时间！
被强制穿上一身散发着肮脏气味的、如同裹尸布般的劳役象征！
像最低贱的奴仆一样，被喝令打扫这污秽如猪圈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那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为了活下去，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他似乎还得……忍受？
“呃……呃……”沈青阳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极其压抑的、类似野兽受伤般的嘶吼，声音被强行锁死在牙齿的缝隙里。他浑身剧烈地抖动着，不是寒冷，而是愤怒、屈辱、恐惧以及对自身无力感交织形成的剧烈痉挛。布满血丝的眼底，血丝如同暴起的蛛网，几乎要胀裂眼球！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在胸膛里疯狂冲撞，想要撕碎这围裙，踢飞这破鞋，砸烂这厨房！把那该死的系统也从脑子里抠出来踩烂！
嗡！！！
强制契约的力量再次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连同后厨角落里那台刚刚爆发过的旧冰箱压缩机再次发出沉闷的嗡嗡低鸣！警示着他妄动会带来的代价！扣减时间？还是更可怕的惩罚？！
他抬起的腿，僵在半空。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钢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木。
僵立在那里，如同一尊在黑暗、油污、恶臭和无形束缚中剧烈挣扎，却连一寸都无法移动的绝望石像。
死寂。
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的嗡嗡低鸣，规律地、冰冷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以及……
无声漂浮的、如同嘲讽他整个存在状态的几片残存空心菜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青阳眼中那沸腾的血丝缓缓褪去些许，变成一种被磨平了棱角的、深不见底的枯寂和冰冷。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垂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脚上那双沾着水渍油污、滑稽又屈辱的破旧塑料拖鞋上。
他的右脚，在绝对力量的强制约束下，仿佛被无形的冰水浸泡着，如同机械一般，毫无感情地、极其缓慢地……
向前挪动了……微不可查的半寸。
然后……
又挪动了半寸。
像提线木偶般不情愿的动作，踩在冰凉粘腻的地面上，朝向他被指派的“战场”——那片狼藉的店堂。
厨房角落里，那几片悬浮的焦枯菜叶，依旧静默地停滞在污浊的空气里，如同某种异空间坐标的锚点。其中一片靠近屋顶的叶尖，一滴凝结的水珠在昏暗中……毫无征兆地缓缓脱离了叶面。
带着它微乎其微的重量……
坠下！
在沈青阳挪动脚踝发出极其细微的粘滞摩擦声“滋——”的同时。
那滴水珠，穿过了升腾的油烟和浮尘……
落向了积满油垢的水泥地面。
无声无息。
没有溅起任何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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