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倾,疯狂地冲刷着静心斋的屋檐瓦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从窗棂缝隙间钻入,吹得案头那盏孤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将室内本就稀疏的光影撕扯得支离破碎,更添几分鬼魅般的阴森。
云疏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一角,薄被紧紧裹住身体,却丝毫抵挡不住那从骨髓深处透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他牙关紧咬,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团灼烧的滞涩,带来刀刮般的剧痛。额头上冷汗涔涔,与因痛苦而渗出的生理性泪水混合在一起,沿着惨白如纸的脸颊滑落。
几个时辰前,他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服下了自己用“护心玉髓膏”混合几味清解药材调和搓成的药丸。起初,那玉髓膏特有的温润清凉感尚能压住脏腑的燥热,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然而,随着药力化开,与他体内那名为“缠丝烬”的阴毒邪气相遇,竟如同冷水泼入了滚油!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火交织的狂暴气息猛地在他经脉脏腑间炸开!一边是玉髓膏奋力固守心脉的温润,一边是“缠丝烬”被激怒后疯狂反扑的燥热阴毒。两股力量在他早已脆弱不堪的身体里激烈冲撞、撕扯!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喉间溢出。云疏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投入沸水的虾米,双手死死抠住身下的锦褥,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攒刺,又被浸入了万载寒冰之中,极致的灼热与酷寒交替肆虐,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撕裂开来!
更可怕的是,一股难以遏制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他猛地侧过头,对着床边的铜盆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暗红的、带着诡异粘稠感的血块混杂着涎液,被他呕入冰冷的铜盆中,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咳出的血,是他寄给谢铮的无声诀别书。**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混乱的意识。谢铮……那个如灼灼烈日般闯进他灰暗生命的少年侠客……他还不知道,自己倾心爱慕的人,早已是一具被剧毒侵蚀、行将就木的躯壳,甚至可能等不到与他重逢的那一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身体承受着非人的痛苦,精神更是在这伪善的牢笼和残酷的真相双重碾压下濒临崩溃。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恍惚间,云疏那被剧痛折磨得异常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并非来自体内,而是窗外!
那狂暴的雨声中,似乎夹杂着一缕极其轻微、几乎被完全掩盖的……衣袂摩擦声?还有,极其短暂的、仿佛有人屏住呼吸的凝滞感?
有人在窗外窥伺!在这狂风暴雨的深夜!
是秦仲派来的人!他在监视自己!是想确认他是否毒发身亡?还是想探查他是否在暗中做些什么?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压下了部分身体的痛苦,激起了云疏骨子里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和属于云家子弟的傲骨与警觉!
不能倒下!更不能在仇人面前露出濒死的丑态!
云疏猛地咬住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混乱的神智瞬间清醒了几分。他强忍着体内冰火交煎的剧痛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挣扎着坐起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静坐调息,而非痛苦挣扎。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染血的铜盆,心念电转。不能留下这个!这会让监视者立刻知道他状况恶化!
云疏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动作极其缓慢而“自然”地起身,拿起旁边备好的清水和布巾,开始仔细地、一点点地擦拭铜盆边缘和自己唇边的血迹。他的动作刻意放得很慢,带着一种病人特有的虚弱和无力,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清洁。同时,他口中发出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咳嗽声,听起来更像是被夜风呛到或是旧疾微恙,而非致命的咯血。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力气,扶着床沿,缓缓坐回榻上,背对着窗户的方向,闭目喘息。但那双掩在袖中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冷汗浸透了他的里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窗外的窥伺感并未立刻消失。云疏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在他擦拭血迹的动作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在确认他似乎只是在“虚弱地清理”而非“濒死挣扎”后,那细微的衣袂声再次响起,渐渐融入了狂暴的雨声,消失不见。
人走了。
云疏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他剧烈地喘息着,刚才强行伪装的镇定瞬间崩溃,身体再次因剧痛而蜷缩起来。但这一次,他的眼中除了痛苦,更燃起了一簇冰冷的、名为愤怒与不甘的火焰!
被动挨打,坐以待毙,绝非他云疏的作风!即便身体已如风中残烛,他也要在熄灭前,照亮一丝黑暗,或者……至少让那躲在暗处的毒蛇付出代价!
一个大胆而凶险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
他挣扎着再次点亮了被风吹熄的烛火。摇曳的光线下,他取出了父亲留下的那套金针。细长的金针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锐利的光芒。
云疏褪下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苍白瘦削、甚至能看到肋骨轮廓的胸膛。他闭上眼,凝神回忆着《青囊遗录》中一篇极其艰深、名为“逆脉引毒”的禁忌针法残篇。此法凶险万分,旨在以金针强行刺激特定隐穴,逆乱经脉气血运行,将深伏脏腑的剧毒暂时“引导”至体表或无关紧要的末梢,以换取脏腑片刻喘息,延缓核心器官的衰竭。然而,此法如同刀尖起舞,稍有不慎,便是气血逆冲、经脉尽断的下场!
但此刻,他别无选择!他需要力量,需要清醒,需要时间!哪怕这力量是用燃烧生命换来的,哪怕这清醒伴随着更剧烈的痛苦,哪怕这时间短暂如蜉蝣!
他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指尖因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受着体内那两股仍在肆虐冲撞的气息。目光落在胸前一处名为“膻中”的大穴旁侧,一个极其隐秘、几乎不为常人所知的辅穴——“引烬”穴上!
就是这里!
云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犹豫,手腕稳如磐石,快如闪电般将金针精准地刺入“引烬”穴!
“唔——!”针入穴道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如同岩浆倒灌般的灼热剧痛猛地从穴位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云疏的身体猛地绷直,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他强忍着这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手指捻动针尾,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手法,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狂暴的、属于“缠丝烬”的燥热阴毒之气,沿着金针强行开辟的、违背常理的微小路径,艰难地、一丝丝地向外导出……
烛火在狂风中疯狂跳跃,将云疏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却异常坚毅的侧脸,映照在墙壁上,如同在暗夜中独自舔舐着霜刃的孤狼。每一次捻针,都是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豪赌。他体内的“烬火”,正被他自己,用最痛苦的方式,强行点燃,只为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撕开一道可能并不存在的生之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