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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戾气藏星眸

烬雨辞舟

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湿漉漉的窗纸,在静心斋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缕惨淡的光斑。暴雨已然停歇,只余屋檐滴水断断续续的声响,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云疏缓缓睁开眼。

没有预想中金针引毒后的虚脱昏迷,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近乎虚幻的“清醒”感在支撑着他。昨夜那冰火交织、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退潮般暂时隐去,脏腑间那股致命的灼烧和滞涩感被强行压到了某个深处,虽然并未消失,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暂时拦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沉重的空虚和钝痛,以及遍布四肢百骸的、仿佛被重物碾压过的酸软无力。

他知道,这并非好转,而是“逆脉引毒”带来的短暂回光返照。他用燃烧生命本源和承受经脉撕裂般的痛苦,换取了这片刻的喘息与……力量。

他支撑着坐起身,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异样的稳定。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节依旧苍白,但掌心因昨夜紧握而掐出的血痕已然结痂。他尝试着调动一丝内息,丹田处空空荡荡,如同干涸的枯井,经脉更是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隐痛。这便是代价——强行逆乱气血的后果,他几乎成了一个内力尽失、经脉受损的废人。

然而,他的头脑却异常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昨夜的剧痛和濒死的挣扎,如同淬火的利刃,将他心中最后一丝软弱和侥幸彻底斩断。那双惯常温润清冷的眸子深处,此刻沉淀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如同深潭寒水般的沉静,深处却隐隐跳跃着压抑的、名为不甘与复仇的戾气。

他需要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清醒”。

目光扫过房间。昨夜擦拭干净的铜盆静静放在角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被沉水香极力掩盖的血腥气。他走到桌边,桌上还摊放着昨夜研究药方留下的痕迹。他不动声色地将药材残渣收起,纸张叠好,连同那装着自制药丸的小瓶,一并藏入药箱最隐秘的夹层。

秦仲的伪善,王大夫的试探,窗外监视的耳目……这静心斋,就是一座精心布置的囚笼,等着他这头病虎在绝望中慢慢耗尽最后一滴血。

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他必须主动出击,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秦府,找到一丝可以利用的缝隙。

他需要一个离开静心斋的合理理由。

云疏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雨后清新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要将这象征着自由的空气吸入肺腑深处。目光所及,是秦府精致的花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几个仆役正在清扫暴雨打落的枝叶,动作轻悄。

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花园角落一处月洞门。昨夜暴雨前,他曾隐约瞥见一个衣着素净、面容愁苦的年轻妇人,带着一个约莫五六岁、脸色同样苍白瘦弱的小男孩,在那附近匆匆走过。那孩子似乎还咳嗽了几声,声音细弱。当时他并未在意,此刻回想起来,那妇人的衣饰虽不华丽,但料子尚可,不似普通仆妇,而那孩子的病弱之态,却与他有几分相似……

秦仲的府邸……除了他这个“贵客”,还有谁会有这样病弱的孩子?是秦仲的妾室?还是……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云疏脑海中逐渐成型。他需要确认那对母子的身份。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青也浓重得如同墨染,但他努力挺直了背脊,推开了静心斋的门。

守在门外廊下的,是一个面生的青衣小厮,垂手肃立,低眉顺眼,但云疏敏锐地感觉到,当门打开时,那小厮看似恭敬垂下的眼睑下,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扫过,带着审视的意味。

果然,监视无处不在。

“公子醒了?可要用些早膳?”小厮连忙躬身问道。

“不必了,昨夜风雨扰人,没什么胃口。”云疏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倦怠,“屋里有些闷,我想去花园透透气。”

“这……”小厮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公子身体虚弱,外面地湿风凉,万一着了寒气……”

“无妨,就在廊下走走,晒晒太阳。”云疏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他不再看那小厮,径直扶着廊柱,脚步虚浮却坚定地向外走去。那姿态,完全符合一个病弱不堪却又有些固执的世家公子形象。

小厮不敢强行阻拦,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如影随形。

云疏沿着回廊缓步而行,目光看似漫无目的地欣赏着雨后初霁的花园景致,实则暗暗留意着四周。他刻意朝着记忆中那对母子出现过的月洞门方向走去。

果然,绕过一处嶙峋的假山,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湿润的花圃边,用小木棍拨弄着泥土。正是昨日所见那个小男孩,穿着干净的淡青色小袄,小脸瘦削,唇色很淡,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咳。旁边不远处,一个穿着素色襦裙、未施粉黛的年轻妇人坐在石凳上,愁眉不展地看着孩子,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无助。她身边只跟着一个同样愁容满面的小丫鬟。

这妇人容貌清秀,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但愁绪萦绕,显得格外憔悴。她的衣饰确实不像正室夫人那般华贵张扬,但也不是普通妾侍的打扮。

云疏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这恐怕就是秦仲那位出身不高、性子软弱、又因儿子体弱多病而不甚得宠的继室夫人——柳氏。

机会来了!

云疏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个咳嗽的小男孩身上,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流露出医者本能的关切。

他的驻足,立刻引起了柳氏和丫鬟的注意。柳氏看到云疏,先是有些茫然,随即想起府中似乎住进了一位姓云的公子,是老爷的故交之后,连忙起身,有些拘谨地福了福身:“云公子。”

云疏微微颔首还礼,目光依旧落在小男孩身上,温声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夫人不必多礼。这位是府上的小公子?听这咳声……似乎肺气不宣,中焦虚寒?”

柳氏闻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讶和希冀:“云公子……也懂医术?”她听下人议论过这位云公子似乎身体极差,但没想到竟能一眼看出儿子的症候。

“略通一二。”云疏谦逊道,缓步走近,在小男孩面前蹲下(这个动作让他一阵眩晕,强自稳住)。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温和无害,如同春日的暖阳,驱散柳氏眼中的戒备。“小公子,让叔叔看看你的手,好不好?”

小男孩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看母亲,见柳氏点头,才犹豫着伸出瘦弱的小手。

云疏三指搭上小男孩纤细的手腕,凝神细察。脉象浮弱无力,沉取几无,尺脉尤弱,果然如他所料,是先天禀赋不足,脾胃虚寒,肺卫不固,极易感邪的体质。比他的情况轻得多,但也需精心调养。

“小公子是否自幼体弱,易感风寒,食少纳呆,大便溏薄?”云疏一边诊脉,一边问道。

柳氏连连点头,眼圈微红:“正是如此!请了多少大夫,汤药吃了无数,总不见大好……稍微受点风就咳嗽发热,我这心……”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显然为儿子的病操碎了心。

“此乃先天不足,后天失养,非朝夕可愈。”云疏收回手,语气温和而笃定,“若夫人信得过,在下可开一个温补脾胃、固护卫气的方子,药性平和,适合小儿长期调理。再辅以简单的推拿手法,或可增强体质,减少外邪侵袭。”他刻意强调“药性平和”、“长期调理”,正是针对柳氏这种被猛药吓怕了的母亲心理。

“真的?”柳氏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那……那真是多谢云公子了!妾身感激不尽!”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举手之劳。”云疏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这是他行走江湖的习惯),就着石凳,飞快地写下了一个以四君子汤打底、辅以黄芪、防风、淮山等药的温和方剂。字迹清隽有力,与他虚弱的外表形成反差。

他将方子递给柳氏:“按此方抓药,小火慢煎,一日两次。至于推拿之法……”他顿了顿,看向柳氏,“若夫人不嫌叨扰,稍后可移步静心斋,在下可略作演示。”

“不叨扰!不叨扰!”柳氏如获至宝般接过药方,紧紧攥在手里,“妾身稍后就带小儿过去!多谢云公子大恩!”她看着云疏苍白憔悴却温和认真的脸,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哟,柳姨娘,小公子,你们在这儿呢?老爷正找云公子呢!”

只见一个穿着管事服色、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正是昨夜船上盯梢的精悍汉子,赵管事)带着两个家丁,快步走了过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柳氏手中的药方,又落在云疏身上,脸上堆着假笑:“云公子,您身子金贵,这雨后地滑风硬的,怎么到这儿来了?老爷在书房等您叙话呢,怕您着了凉,特意让小的来请您回去歇着,或者直接去书房暖阁。”

这话听着关切,实则句句是命令和监视!尤其是他看向柳氏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警告的眼神。

柳氏被赵管事看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药方藏到身后,低下了头。

云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的不悦和虚弱。他扶着廊柱缓缓起身,对柳氏微微颔首:“夫人,那稍后静候。”又转向赵管事,声音平淡无波:“有劳赵管事引路。正好,我也有事想请教秦世伯。”

他顺从地跟着赵管事离开,转身的瞬间,那双看似温顺的眸子里,方才面对柳氏母子时的温和暖意瞬间褪尽,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抹被完美隐藏起来的、冰冷的戾气。

第一步棋,已经落下。柳氏这条线,或许能成为他撬动这座囚笼的支点。而秦仲的“召见”……是福是祸?他正好也想去探探这位“世伯”的底!

那戾气如同深藏的利刃,悄然收敛于看似平静的星眸之下,只待时机,便要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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