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中原腹地。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初秋的阳光依旧带着灼人的热力,炙烤着干燥的土地和行色匆匆的旅人。
“驾——!”
一声清越嘹亮、充满了蓬勃朝气的呼喝声,如同利剑般劈开了沉闷的空气。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四蹄翻腾如雪,风驰电掣般掠过官道,将两侧的树木和行人飞速抛在身后。马背上,一个身着火红劲装的少年,身形挺拔如松,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红色发带高高束起,在疾风中肆意飞扬。
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眸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星辰,闪烁着毫无阴霾的、纯粹而热烈的光彩。高挺的鼻梁下,嘴角天然微微上扬,仿佛时刻都噙着一抹阳光般灿烂的笑意。正是初入江湖、怀揣着满腔赤诚与侠义梦想的谢铮!
“小白龙!再快些!”谢铮大笑着拍了拍爱马雪白的脖颈,声音里是少年人特有的飞扬跳脱,“都说江南富庶繁华,烟雨如画,小爷我倒要看看,比咱们北地的苍茫雄阔如何!”
他刚告别师门不久,奉师命下山历练。师父只交代他“行侠仗义,莫坠青云之志”,却并未指定方向。谢铮便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路随心所欲,哪儿热闹往哪儿钻。听闻江南风光独好,武林门派林立,便毫不犹豫地策马南来。此刻的他,心中只有对未知江湖的无限憧憬和跃跃欲试的兴奋,如同正午的骄阳,炽热而耀眼。
“欢乐小狗”这个词,简直是为此刻的他量身定做。
“嘚嘚嘚……”急促的马蹄声中,前方官道旁一个简陋的茶棚映入眼帘。赶了大半日路,人和马都需歇脚饮水。谢铮一勒缰绳,白马“小白龙”长嘶一声,稳稳停在茶棚外,姿态优美,引得棚内几个歇脚的商旅纷纷侧目。
“店家!上好的草料清水伺候我的马!再来壶解渴的凉茶,要大碗的!”谢铮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矫健。他将缰绳随意丢给迎上来的伙计,自己则大步流星地走进茶棚,找了张靠外通风的桌子坐下。那身火红的劲装和他身上洋溢的蓬勃生气,瞬间成了这简陋茶棚里最亮眼的色彩。
“好嘞!少侠稍候!”店家见他气度不凡,坐骑神骏,不敢怠慢,连忙应声。
谢铮摘下腰间的水囊灌了几口自带的清水,又用袖子随意抹了把额头的薄汗,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茶棚里的人。多是些行商脚夫,风尘仆仆,低声交谈着各自的营生。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两个行商打扮的中年人的对话,断断续续飘进了他敏锐的耳朵。
“……听说了吗?临江府那边,最近可不太平!”
“哦?老哥快说说,我正要往那边贩货呢!”
“嗨,还不是漕帮那帮孙子闹的!听说他们舵主最近攀上了京里来的大人物,气焰嚣张得很!在码头一带强收‘平安钱’,稍有不从就拳打脚踢,连正经行商的都遭了殃!”
“漕帮?不是一直挺守规矩的吗?怎么突然……”
“守规矩?那是以前!新靠山硬气呗!听说那大人物是宫里出来的,手眼通天!连府衙的人都睁只眼闭只眼!前些日子,还有个外乡来的年轻郎中,在柳林渡码头行医救人,差点被漕帮的疤脸给讹了……”
“郎中?后来呢?”
“嘿!那郎中看着病恹恹的,风一吹就倒的样儿,可骨头硬得很!好像还亮出了什么祖传的牌子,说是‘回春云家’的后人!唬得那疤脸愣是没敢动手!啧啧,‘回春云家’啊,那可是当年给皇帝老儿看病的神医世家!可惜后来……”
“回春云家”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谢铮耳边炸响!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握着水囊的手指猛地收紧!
云家?!
那个十年前因宫廷风波而骤然倾颓的杏林圣手云家?!那个……他记忆中,曾随着师父拜访过一次,在开满杏花的庭院里,见过一眼的清冷小少年——云疏?!
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打开!彼时的谢铮还是个顽劣的垂髫童子,跟着师父去云府求一味珍稀药材。师父与云庭鹤大人在书房叙话,他便在偌大的府邸里乱窜,误入后院,撞见了独自在杏树下看书的云疏。
那时的云疏,也不过十岁出头,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衫,安静地坐在石凳上,侧脸在纷飞的杏花中显得格外白皙精致,气质清冷得像一块捂不热的玉。小谢铮只觉得这哥哥好看得像画里的人,便莽撞地冲过去搭话,结果笨手笨脚打翻了石桌上的砚台,墨汁溅了云疏一身。
他本以为会挨骂,吓得闭紧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只听到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他偷偷睁开眼,看到云疏只是微微蹙着好看的眉,用一方雪白的帕子,沉默地擦拭着衣襟上刺眼的墨迹,并未看他一眼,也未曾责备半句。那种无声的疏离和仿佛隔绝于世的孤寂感,给年幼的谢铮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后来云家出事,师父曾扼腕叹息良久。谢铮也渐渐淡忘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清冷如月的小哥哥。没想到……十年之后,竟在这千里之外的江南茶棚,听到了“回春云家”后人的消息!还是个……病恹恹的年轻郎中?
云疏……他还活着?而且,似乎处境并不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谢铮的心脏,说不清是震惊、是关切,还是某种冥冥之中的牵引。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笑意的星眸,此刻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猛地转头,看向旁边那桌交谈的行商。
“两位大哥!”谢铮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打断了他们的闲聊,“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在柳林渡被漕帮刁难的云家郎中,后来如何了?可知他去了哪里?”
两个行商被他突然的插话吓了一跳,见他虽年少,但气宇轩昂,眼神明亮,不似歹人,便也放松下来。其中一人道:“哦,那位小郎中啊?听说后来坐船南下,去临江府方向了。具体落脚哪里,咱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压低了些声音,“漕帮吃了瘪,肯定记恨在心。那小郎中看着身子骨弱不禁风的,又孤身一人,在临江府那地界……唉,怕是难啊!”
“临江府……”谢铮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他原本计划是去更南边的武林名城见识一番,但此刻,一个强烈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去临江府!找到那个云家的后人!那个记忆中清冷疏离、如今却病弱漂泊的小郎中!
“多谢两位大哥告知!”谢铮霍然起身,抱拳一礼,动作干净利落。他丢下一块碎银子在桌上,也不等店家上茶了,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茶棚。
“小白龙!”一声清越的呼哨。
白马闻声,立刻挣脱了正在吃草的伙计,长嘶一声,如一道白色闪电般奔至主人身边。
谢铮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他勒住缰绳,望向南方临江府的方向。阳光落在他年轻俊朗的脸上,那双星眸中,原本纯粹热烈的光芒里,悄然掺入了一丝沉凝的、名为责任和探寻的锐利。
“驾!”一声清喝,火红的身影与雪白的骏马再次化作一道离弦之箭,绝尘而去,只留下官道上滚滚的烟尘。
他要去临江府。
去找到那个可能叫云疏的人。
去看看那个曾如月华般清冷的少年,如今是否安好。
若有人敢欺他病弱孤苦……谢铮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嘴角那抹阳光般的笑意依旧,眼底深处却已燃起一簇名为守护的火焰。
孤鸿初展翅,不惧虎穴深。灼灼少年意,千里觅故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