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下）

晨雾笼罩着城郊义庄，檐角滴水声如更漏。

姜无缺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戚淮泯的玄色外袍。屋内药香弥漫，小火炉上煨着的药罐正咕嘟作响。

"醒了？"戚淮泯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她背光而立，泣血剑横放在膝头，"你昏迷了整整一天。"

姜无缺撑起身子，发现枕边放着那半块玉佩。她下意识去摸腰间软剑，却摸了个空。

"谪绯在桌上。"戚淮泯头也不回，"我很好奇，这把剑的锻造工艺不像中原风格。"

姜无缺望向窗外的晨雾："它是用西域雪山寒铁打造的...家母的遗物。"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珠。

戚淮泯快步上前，递上一碗冒着寒气的药汤："用你怀里的方子煎的。"

姜无缺接过药碗的手微微一顿："你翻了我的东西？"

"为了救人。"戚淮泯坦然道，"药方上写着'九幽寒毒发作时急用'。"她盯着姜无缺苍白的唇，"所以五年前西域魔教总坛..."

"先看这个。"姜无缺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皮纸，展开后是幅精细的西域地图，上面标记着十几个红点，"吴天雄余党的活动路线。"

戚淮泯接过地图，发现每个红点旁都标注着日期——全是每月十五。她猛然抬头："你一直在追查他们？"

"五年。"姜无缺轻声道，"从魔教总坛开始..."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衙役慌张跑来："大人！城北冰窖发现三具尸体，死状与吴账房一模一样！"

城北冰窖晨雾笼罩着城郊义庄，檐角滴水声如更漏。

城北冰窖建在地下三丈深处，本是夏日储冰之用。推开厚重的木门，寒气扑面而来，墙壁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

三具尸体呈三角形排列在冰窖中央，都是中年男子，全身覆盖冰晶。最诡异的是，他们双手被特制的冰镣铐锁在一起，跪成一圈，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是漕帮的人。"戚淮泯检查尸体衣物，"这个是青龙堂堂主，这个是..."

"白蛟帮帮主。"姜无缺接话，指着第三人腰间的铜牌，"这个...是官府的人。"

铜牌上赫然刻着"漕运司巡检"四个字。

仵作验尸后确认，三人死亡时间在昨夜子时左右，中的同样是"冰魄蚀心散"。但奇怪的是，他们后颈处都有一个细小的针孔，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针孔形状特殊。"姜无缺俯身观察，"不是普通银针，是...冰针。"

戚淮泯瞳孔微缩："用冰做凶器？"

"冰魄蚀心散有个特性..."姜无缺轻咳两声，"遇血即溶，不留痕迹。"

正说着，一个衙役从冰窖角落拖出个铁箱。箱中整齐码放着几十个玉瓶，每个瓶中都有一枚三寸长的透明细针，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

"这是..."戚淮泯刚要伸手，姜无缺的银链突然飞出，将铁箱盖子"啪"地合上。

"别碰！"姜无缺声音罕见地严厉，"冰针表面淬了剧毒。"

她取出一块丝帕，小心地包起一个玉瓶。阳光透过冰窖顶部的气窗照进来，瓶中冰针折射出七彩光芒。

"西域魔教刑堂的'千幻冰魄针'。"姜无缺的声音比冰窖更冷，"看来...他们回来了。"

午后，六扇门议事厅。

戚淮泯将证物一一陈列在案："三起命案，六条人命，都与二十年前的漕帮内乱有关。"她指向那半块玉佩，"吴天雄余党似乎在清理门户。"

总捕头铁手皱着眉头："淮泯，此案牵涉太广。方才漕运总督派人来问，为何擅查司衙官员..."

"因为他们都参与过黑船走私！"戚淮泯拍案而起，"每月十五从西域运来的不只是寒冰，还有..."

"还有魔教余孽。"姜无缺突然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一卷竹简，"这是近半年失踪人口的记录，共三十七人，都在漕运码头附近消失。"

铁手打量着这个病弱女子："这位是？"

"姜无缺。"戚淮泯简短介绍，"西域毒理专家。"

姜无缺微微颔首，走到案前展开竹简："所有失踪者都有一个共同点——"她指向其中一列，"都是阴年阴月阴日生。"

铁手脸色骤变："借阴炼毒？"

"不止。"姜无缺又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这是从黑水巷搜出的，上面记载的'玄阴丹'配方，需要..."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药方上。戚淮泯急忙扶住她摇晃的身躯，触手却是一片刺骨冰凉。

"你先休息。"戚淮泯低声道，"我来解释。"

姜无缺摇摇头，强撑着指向药方末尾的一个符号："这是...魔教教主的印鉴。他们...在炼制某种可以控制人心的毒..."

议事厅突然安静得可怕。铁手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淮泯，此案到此为止。明日我会呈报刑部，由朝廷派专案组..."

"不行！"戚淮泯厉声打断，"等朝廷的人来，证据早被销毁了！"

铁手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是命令。"

离开六扇门时，暮色已深。姜无缺靠在巷口的槐树上喘息，月光照得她脸色惨白。

"他们在包庇什么人。"戚淮泯握紧泣血剑，"铁手从不..."

"看那边。"姜无缺突然指向街角。一个黑影正匆匆钻进马车，虽然戴着斗笠，但腰间露出的玉佩却与漕运司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

戚淮泯刚要追去，姜无缺的银链却缠住了她的手腕："别打草惊蛇...我知道他去哪..."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醉仙楼后院。

"这是？"

"吴账房死前最后去的地方。"姜无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每月十五...那里都会举行秘密集会..."

醉仙楼是城中有名的酒楼，后院却鲜有人知。戚淮泯换上便装潜入时，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假山后藏着一条暗道，直通地下密室。

密室里灯火通明，十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围坐在长桌旁。为首的正是日间那个佩玉男子，此刻他正举杯高呼："为圣教大业干杯！"

"是漕运司副使赵德昌。"戚淮泯压低声音，"难怪铁手叫停调查..."

姜无缺的目光却落在长桌中央的玉盒上。盒中整齐排列着十二枚血色药丸，每颗表面都凝结着冰霜。

"玄阴丹..."她轻声道，"他们竟然炼成了..."

赵德昌拿起一枚药丸："诸位同僚，服下此丹，便可百毒不侵，延年益寿。圣教承诺，待大事已成..."

"什么人！"一个侍卫突然看向暗道方向。

戚淮泯刚要拔剑，姜无缺却按住她的手："等等..."

只见另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出——竟是六扇门总捕头铁手！他径直走到赵德昌面前，接过一枚药丸吞下。

"都安排好了？"赵德昌问。

铁手点头："戚淮泯已被调去查库银失窃案，明日就..."

戚淮泯再也忍不住，泣血剑铮然出鞘！剑光如血虹贯日，直取赵德昌咽喉！

"有刺客！"

密室顿时大乱。姜无缺的谪绯剑同时出手，银光如练，瞬间挑落三个扑来的侍卫。两把剑一红一银，配合得天衣无缝。

"淮泯！你疯了！"铁手怒吼着拔刀。

"疯的是你！"戚淮泯剑招凌厉，"勾结魔教，残害百姓！"

赵德昌趁机向暗门逃去。姜无缺银链飞出，缠住他的脚踝，却被他反手掷出一把冰针！千钧一发之际，戚淮泯旋身挡在姜无缺面前，泣血剑舞成光幕，冰针尽数击落。

"小心！"姜无缺突然厉喝。

铁手的刀已经刺到戚淮泯后心！电光火石间，一道银光从姜无缺袖中飞出——竟是谪绯剑脱手而出，如银蛇般缠上铁手的刀刃！

"你..."铁手震惊地看着这个病弱女子，"你是'寒江孤影'的..."

姜无缺手指轻勾，软剑倏然回手。她咳出一口鲜血，声音却冷得可怕："二十年前...你们也是这样背后偷袭..."

赵德昌趁机逃入暗门。戚淮泯刚要追击，密室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开始崩塌，大块岩石砸落下来。

"机关！快走！"姜无缺拽住戚淮泯向外冲去。

两人刚冲出暗道，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整个密室坍塌了。

黎明前的乱葬岗，寒风刺骨。

戚淮泯扶着姜无缺靠在一块墓碑上。逃亡途中，姜无缺为掩护她，后背中了一支毒箭。此刻她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坚持住..."戚淮泯手忙脚乱地翻找药瓶，"解药呢？你那些西域..."

"没用的..."姜无缺虚弱地摇头，"这是...七绝噬心散...只有..."

她突然抓住戚淮泯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听着...赵德昌背后还有人...他们要在下个月圆之夜...在漕运码头..."

话未说完，她又是一口黑血喷出。戚淮泯这才发现，她后背的伤口已经泛出诡异的蓝色。

"怎么救你？"戚淮泯声音发颤，"告诉我！"

姜无缺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盒："玄阴丹...能暂时压制...但会加重寒毒..."

戚淮泯打开玉盒，里面是她在密室顺手夺来的三枚血色药丸。她毫不犹豫地取出一枚喂入姜无缺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姜无缺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表面凝结出细密冰晶。约莫半刻钟后，她终于平静下来，但整个人苍白得像尊冰雕。

"为什么..."她气若游丝地问，"玄阴丹会让人上瘾...你明明知道..."

戚淮泯收起剩余两枚药丸："因为你需要活着指证他们。"她顿了顿，"也因为...我想知道谪绯剑和泣血剑的故事。"

姜无缺的嘴角微微上扬："百年之前...有位铸剑师为孪生姐妹打造了两把剑...姐姐性烈如火，得泣血剑...妹妹温润似水，得谪绯剑..."

"后来呢？"

"后来..."姜无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妹妹爱上魔教中人...姐姐大义灭亲...两把剑从此..."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戚淮泯急忙探她脉搏，发现虽然微弱但已趋于平稳。晨光中，她注意到姜无缺腰间玉佩上的纹路——与泣血剑柄上的暗纹竟有七分相似。

三日后的深夜，漕运码头。

戚淮泯潜伏在货堆后，看着一队黑衣人正从一艘黑船上卸货。那些木箱与冰窖中发现的如出一辙。赵德昌站在船头，正与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低声交谈。

"那就是幕后主使。"姜无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脸色依然苍白，但眼中已有神采。

"你的伤..."

"死不了。"姜无缺递过一张纸条，"我刚探到的，他们要在子时启动'寒江大阵'，用全城百姓的血..."

戚淮泯展开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图，中心点正是漕运码头。

"必须阻止他们。"她握紧泣血剑，"但对方人多势众..."

姜无缺取出玄阴丹："我有个计划..."

子时将至，码头上突然升起浓雾。赵德昌站在阵法中央，高举一枚冰晶："圣教复兴，就在今..."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破雾而来！谪绯剑如银河倾泻，瞬间斩断他持冰晶的手臂！几乎同时，血色剑光从另一侧袭来，泣血剑直取青铜面具人的咽喉！

"保护教主！"

数十黑衣人蜂拥而上。姜无缺与戚淮泯背靠背站立，双剑交织成红白相间的光网。谪绯剑柔中带刚，专挑敌人关节要穴；泣血剑刚中带柔，每一剑都带出凄厉破空声。

"淮泯！左边！"姜无缺突然喊道。

戚淮泯会意，泣血剑突然变招，与谪绯剑交叉成十字。两把剑碰撞的瞬间，竟爆发出刺目光芒！黑衣人纷纷捂眼惨叫。

"果然..."姜无缺在剑光中微笑，"双剑合璧..."

青铜面具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姜无缺银链飞出，缠住他的脚踝。面具脱落瞬间，露出一张与铁手有七分相似的脸！

"是你！"戚淮泯震惊道，"铁手的..."

"孪生兄弟。"姜无缺冷声道，"魔教左使铁心。"

突然，整个码头开始震动。阵法中央的冰晶发出刺目蓝光，地面裂开无数缝隙，寒气喷涌而出！

"晚了..."铁心狞笑，"寒江大阵已经..."

姜无缺突然将一枚玄阴丹塞入口中。她全身瞬间爆发出刺骨寒气，谪绯剑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直刺阵法核心！

"不要！"戚淮泯惊呼。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整个阵法土崩瓦解。当烟尘散去，姜无缺单膝跪在废墟中央，谪绯剑插在地面，剑身已结满冰霜。

戚淮泯冲上前抱住她倒下的身躯。怀中人轻得像片雪花，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

"值得吗..."戚淮泯声音哽咽。

姜无缺勉强睁开眼："谪绯...泣血...本该如此..."她的手缓缓抬起，似乎想触碰什么，却在半空中无力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