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

北疆的雪下得比刀子还锋利。

戚淮泯勒住缰绳，看着眼前被风雪半掩的客栈招牌——"寒鸦驿"三个字已经褪色，木板上结着厚厚的冰凌。马车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她立刻跳下车辕，掀开厚重的毛皮车帘。

"到了？"姜无缺从狐裘中抬起头，脸色比外面的雪还白。自从过了雁门关，她咳出的血渐渐由蓝转红，看起来像是好转，但体温却一天比一天低。

"嗯，先住两日。"戚淮泯解下自己的猩红斗篷裹住她，"等这场暴风雪过去。"

客栈大堂烧着土炕，热得让人发汗。姜无缺却仍裹着三层毛裘，连指尖都不肯露出来。店小二端来热茶时，她刚要接过，隔壁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死、死人了！"

一个商贾打扮的胖子瘫在地上，指着二楼客房。他面前的地板上躺着个年轻书生，胸口插着根毛笔，墨汁在衣襟上晕开大片黑痕。

"都别动！"戚淮泯的泣血剑已经出鞘三寸，"店家，封门！"

姜无缺慢悠悠地蹲在尸体旁，谪绯剑不知何时挑开了书生的衣领。颈侧有两个细小的针孔，周围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灰色。

"毒杀。"她轻声道，"毛笔是死后插上去的。"

验尸结果出人意料：书生死于一种叫"青蚨散"的剧毒，但毒发需要至少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戚淮泯扫视大堂里十几个客人，"凶手在我们进门前一两个时辰就下毒了？"

姜无缺靠在太师椅上，谪绯剑横放膝头。她的目光落在柜台后的水牌上——上面记录着所有客人的入住时间。

"申时三刻..."她突然咳嗽起来，一块带血的手帕飘落在胖子商贾脚边，"这位掌柜...咳咳...是未时到的？"

胖子脸色大变："姑娘记错了，我是申时..."

"你鞋底的泥。"姜无缺剑尖指向他靴子，"客栈东侧有片菜地，未时浇过水，泥还是湿的。"

戚淮泯已经绕到他身后，突然掀开他的外袍——内衬上沾着墨迹，袖袋里还有半包青蚨散！

"冤枉啊！"胖子跪地哭喊，"是我发现尸体的不假，但真不是我..."

姜无缺突然用剑挑起地上的血帕："那你怎么认识青蚨散？这毒可不多见。"

大堂瞬间安静。胖子面如死灰，突然暴起扑向门口！戚淮泯的剑鞘精准击中他膝窝，同时谪绯剑如银蛇般缠住他手腕。

"精彩。"角落里传来掌声，是个戴斗笠的独臂老者，"两个时辰破案，不愧是..."

姜无缺的剑突然转向老者："雪族的人？"

老者掀开斗笠，露出布满冰霜疤痕的脸："雪族遗民寒鸦，恭迎圣女归乡。"

客房里的炭盆烧得通红，姜无缺却仍在发抖。

"你体温不对劲。"戚淮泯握着她冰凉的手腕，"血的颜色正常了，但脉象更乱..."

寒鸦从怀中取出个冰玉小瓶："圣女试试这个。"

瓶中液体如熔化的白银，刚倒入茶杯就结出霜花。姜无缺一饮而尽，皮肤上立刻浮现出冰晶纹路，但呼吸反而平稳了许多。

"极北寒髓。"老者解释，"能暂时压制织命线的侵蚀。"

戚淮泯盯着他空荡荡的右袖："你说'归乡'...姜无缺真是雪族圣女？"

"不完全是。"寒鸦的独手在空中划出个复杂图案，"二十年前那晚，真正的圣女将毕生修为凝成冰魄，寄养在太后腹中胎儿体内。所以她现在..."

"半人半灵。"姜无缺突然睁眼，瞳孔完全变成了冰蓝色，"难怪我的血能破织命线。"

窗外风雪更急了，隐约传来狼嚎。戚淮泯的泣血剑突然无故震动，剑鞘上的血槽泛起微光。

"明日启程。"姜无缺艰难地支起身子，"我感觉到...圣泉在召唤..."

半夜，戚淮泯被一阵刺骨寒意惊醒。姜无缺的床铺空无一人，衾被上结满冰晶。她抓起佩剑冲出门，在客栈后院找到了站在雪地里的身影——

姜无缺赤足立于三尺厚的积雪中，谪绯剑悬浮在面前，剑身透明如冰。更惊人的是，她的长发完全变成了银白色，在月光下如同流动的水银！

"无缺？"

那人回头，面容依旧是姜无缺的模样，但气质已然不同。她指尖轻点，漫天飞雪突然静止在空中。

"淮泯。"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我记起来了...所有事..."

天蒙蒙亮时，商队已经准备出发。

寒鸦在前方引路，他的雪橇犬对姜无缺表现出异常的亲昵。戚淮泯默默观察着身边人——自从昨夜那个诡异的场景后，姜无缺再没咳过一声，连体温都回升到接近常人。

"你的头发..."

"暂时性的。"姜无缺拢了拢兜帽，"寒髓激活了部分冰魄记忆。"

她突然握住戚淮泯的手，将一枚冰晶放在她掌心。晶体内竟然封存着动态画面——二十年前的雪族圣地，一个与姜无缺长相酷似的女子正在祭坛前祈祷。

"我娘。"姜无缺轻声道，"她在预言中看到了两把剑的命运。"

画面切换，显出年轻的贤亲王带着黑甲卫闯入圣地。混乱中，圣女将一块冰晶塞入腹部伤口，然后...

"她把冰魄封在自己子宫里。"姜无缺的声音很平静，"所以太后产下的'死胎'其实是..."

戚淮泯突然勒住马："等等！那你不就是..."

"既是圣女的女儿，又是太后的骨肉。"姜无缺苦笑，"一个活着的容器。"

前方传来寒鸦的呼哨声。远处雪原上，隐约可见一座冰晶宫殿的轮廓。更诡异的是，宫殿上空悬浮着两把巨剑的虚影——正是放大版的谪绯与泣血！

冰宫大门前立着十二尊冰雕，每尊都是姜无缺的模样。

"历代圣女。"寒鸦恭敬地行礼，"她们的力量都保存在圣泉中。"

宫殿中央是一泓冒着寒气的泉水，水面不断凝结出冰花又融化。泉眼上方悬浮着块巨大的蓝色晶石，内部封存着个蜷缩的婴儿。

"那是..."

"我的本体。"姜无缺走向圣泉，"这具身体只是冰魄化形。"

戚淮泯的剑突然出鞘半寸："什么意思？"

"意思是..."姜无缺解下谪绯剑放在泉边，"如果激活圣泉，现在的'我'就会消失。"

寒鸦跪在泉边，独臂捧出个水晶匣："圣女请看。"

匣中是一卷冰蚕丝织就的画卷，上面绣着两把交织的剑，剑尖共同指向一颗冰封的心脏。图案下方绣着古老的雪族文字：

"双剑合璧，需一心祭。"

戚淮泯的瞳孔骤然收缩："所以这才是天机老人真正的目的？用你激活圣泉？"

姜无缺没有回答。她将手伸入泉水，整个宫殿突然震动！圣泉沸腾起来，蓝光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

贤亲王挖出圣女子宫...太后在佛前忏悔...年幼的姜无缺被寄养在姜家...寒江畔的初遇...

"淮泯。"泉水中的人影回头，面容已经开始透明，"你愿意...陪我完成最后的仪式吗？"

戚淮泯的泪刚流出就结成了冰晶。她大步上前，泣血剑与谪绯剑并排放在泉边：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