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

太医院的炭盆烧得太旺，熏得人眼睛发涩。

姜无缺躺在诊榻上，太医令的三根金丝悬脉线在她腕间微微颤动。老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连胡子都抖了起来。

"殿下..."他收回金丝，声音压得极低，"寒毒已侵入心脉，若用猛药或可撑三年..."

窗外的雪光透过明纸照进来，在姜无缺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拢了拢滑落的灰鼠裘，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三年...足矣。"

"但戚大人那边..."

"就说调养得宜，可保无虞。"姜无缺指尖轻叩案几，一枚冰晶悄无声息地没入太医令的袖袋，"懂么？"

老太医汗如雨下，正要应声，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戚淮泯一身玄色官服挟着风雪闯入，腰间泣血剑还在滴着化开的雪水。

"北境急报！"她将密信拍在案上，"镇北将军携家眷南逃，胡人骑兵已破三关！"

姜无缺的谪绯剑突然在怀中轻颤，剑柄上的冰晶纹路微微发亮。她慢条斯理地坐直身子："陛下怎么说？"

戚淮泯的指尖在剑柄上收紧："朝堂上吵成一团，主和派主张割让..."

"备马。"姜无缺突然打断她，"我要面圣。"

承明殿的地龙烧得太热，熏得几位老臣面色发红。

姜无缺跪在玉阶前，青色官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从太医署到承明殿不过百丈距离，她的唇色已经白得近乎透明。

"皇妹疯了不成？"皇帝从龙椅上站起，"你这样子怎么上战场？"

珠帘后的太后突然出声："昭华，过来。"

姜无缺缓步上前，在珠帘前跪下。太后冰凉的手穿过帘幕抚上她的额头，这个动作让满朝文武都低下头——二十年来，太后第一次公开承认这个女儿。

"母后。"姜无缺轻声道，"儿臣的剑...还没生锈。"

戚淮泯突然出列跪地："臣请与长公主同往！"

"胡闹！"皇帝拍案而起，"六扇门..."

"陛下。"姜无缺抬头，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您还记得臣在寒江畔说过什么吗？"

大殿突然安静。所有人都想起那个月圆之夜，这个看似病弱的女子如何一剑冰封三千铁骑。

"准。"太后突然开口，"但戚爱卿须立军令状——昭华少一根头发，提头来见。"

退朝时，姜无缺在殿外拦住了太医令。老太医哆嗦着递上两个瓷瓶："蓝瓶镇痛，红瓶续命...但每服一次...寿数便..."

"知道了。"姜无缺随手将药瓶塞进袖袋，转身时正对上戚淮泯通红的眼睛。

"你瞒不过我。"戚淮泯抓住她的手腕，"脉象怎么说？"

姜无缺轻笑："太医不是告诉你了？"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块带冰渣的血帕飘落在戚淮泯靴尖，"放心...咳咳...死不了..."

北上的官道积着三尺厚的雪，军报说胡人骑兵离雁门关只剩两日路程。

姜无缺裹着白狐大氅坐在帅帐里，面前沙盘上的小旗已经插到了关内。她手中把玩着个冰雕的小人偶——是今早戚淮泯塞给她的，说是军中最厉害的斥候。

"报——！"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胡人前锋已到三十里外！"

戚淮泯一身戎装挑帘而入，玄铁甲胄上还挂着冰凌："先锋官请示，是否出关迎敌？"

姜无缺的指尖在沙盘上轻轻一划，关前山谷顿时结出薄霜："让他们...咳咳...退到二道梁。"

"什么？"几位将领同时惊呼，"那不是把雁门关拱手相让？"

谪绯剑突然出动三寸，帐内温度骤降。姜无缺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噤声："我说，退到二道梁。"

当夜子时，姜无缺独自站在雁门关城头。寒风卷起她银白色的长发——自从离开京城，那抹病弱的伪装就渐渐褪去，属于"寒江孤影"的气质重新浮现。

"吃药。"戚淮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

姜无缺接过碗，却在对方松手的瞬间将药泼向城墙外。药汁在半空中凝结成冰，反射着冷冽的月光。

"你！"戚淮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知不知道这药多珍贵？"

"知道。"姜无缺轻笑，"所以才不能喝。"她突然指向远处的黑暗，"看。"

戚淮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关前平原上，隐约可见无数黑影正在移动！那不是胡人骑兵，而是...冰雕？

"三天前派出去的斥候..."姜无缺咳嗽着解释，"每人带着一块...咳咳...我特制的冰核..."

月光下，那些冰雕竟然在缓慢变形，渐渐化作与守军一模一样的模样！更诡异的是，它们开始列阵，举盾，甚至发出模糊的喊杀声！

"明日胡人攻关时..."姜无缺的嘴角溢出蓝色血丝，"它们就是第一道防线..."

黎明前的雪原上，战鼓震天。

胡人骑兵的第一波冲锋果然撞上了"冰傀军"。那些冰雕在接触敌人的瞬间爆裂，飞溅的冰晶如利刃般穿透皮甲，将前排骑兵连人带马钉在地上！

"放箭！"戚淮泯在城头令旗一挥。

真正的守军这才现身，箭雨借着风势倾泻而下。但胡人数量实在太多，很快就有云梯搭上城墙。最危急的时刻，姜无缺终于出手了——

谪绯剑完全解放形态，化作十丈冰锋横扫战场！剑光所过之处，敌军瞬间冻结，然后被后续冲来的同伴撞成齑粉。但每挥一剑，姜无缺的脸色就白一分，第七剑时，她突然喷出一口蓝血！

"无缺！"戚淮泯飞身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没事..."姜无缺抹去嘴角血迹，"该你出场了..."

戚淮泯的泣血剑早已饥渴难耐。她将姜无缺交给亲兵，自己率三千铁骑从侧门杀出。不同于冰傀的寒冷，泣血剑带着灼热的血气，所过之处冰雪消融，胡人的铁甲竟被烫得变形！

正午时分，战场突然安静下来。幸存的胡人惊恐地发现，他们被包围在了一个巨大的冰火太极图中——半边战场冰封千里，半边战场烈焰熊熊。

"降者不杀。"戚淮泯的声音传遍四野。

胡人主帅却突然狞笑着举起个孩童："看看这是谁？"

城头上的姜无缺瞳孔骤缩——那孩子穿着中原服饰，颈间挂着块显眼的玉佩...是镇北将军的小公子！

"用他换雁门关！"胡人主帅大吼。

姜无缺的谪绯剑突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斩杀胡帅，谁知剑锋却在最后一刻转向，精准挑断了那孩子衣领的系带——

玉佩落地碎裂，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弩机！

"假的。"姜无缺冷笑，"真的小公子...咳咳...三天前就被戚大人送进京了。"

捷报传回京城时，姜无缺正在伤兵营施针。

她的医术比随军太医高明十倍，但每次施针都会咳血。戚淮泯掀开帐帘时，正看见她将一块带冰晶的血帕藏入袖中。

"陛下封你为镇北大都督。"戚淮泯蹲下来帮她收拾药箱，"太后赐了座温泉别院..."

姜无缺突然抓住她的手："淮泯...我只有三年可活了。"

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炭火噼啪。戚淮泯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慢慢软化："我知道。"

"你...？"

"从你泼掉那碗药开始。"戚淮泯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太医令的袖子...是我亲手缝的暗袋。"

姜无缺愣住，随即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血，蓝红色的血沫溅在戚淮泯的甲胄上，像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三年..."戚淮泯咬着牙将人搂进怀里，"够我们踏遍大江南北，把天下奇案都破个遍。"

姜无缺在她怀中轻轻点头。谪绯剑与泣血剑并排靠在药箱旁，剑身上的纹路不知何时已经连成一体——就像帐外那个冰火交融的太极图，相生相克，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