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

温泉别院的水雾氤氲如纱，姜无缺赤足踏在青玉地砖上，足底凝结的冰霜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殿下，药浴备好了。"侍女低头禀报，却不敢直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自从北境归来，长公主的气质越发不像凡人。

姜无缺刚要解衣，突然蹙眉："谁在里面？"

"没、没人啊..."侍女话音未落，温泉池中突然浮起一具女尸！

尸体穿着与姜无缺一模一样的青色长衫，连发髻都梳得别无二致。最诡异的是，她心口插着根冰锥，伤口周围却没有血迹，反而结着细密的霜花。

"退后。"姜无缺的谪绯剑从腰间游出，如银蛇般探入水中。剑尖触及尸体的瞬间，整池温泉竟然开始结冰！

戚淮泯闻讯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姜无缺站在冰封的池面上，脚下尸体正在快速溶解，最终化为一滩清水，只剩那根冰锥叮当落地。

"这是..."

"水傀儡。"姜无缺拾起冰锥，锥体内部隐约可见蠕动的黑影，"北境巫术。"

太医们匆匆赶到，却对姜无缺新出现的症状更加惊诧——她的腕脉不再紊乱，咳出的血也完全变成了正常的鲜红色。

"恭喜殿下！"老太医喜极而泣，"寒毒快要散尽了！"

只有姜无缺自己知道，当夜她在铜镜前解开衣襟时，心口处浮现出的冰晶纹路已经蔓延成完整的雪花状——这不是痊愈，而是寒毒彻底融入血脉的征兆。

戚淮泯从噩梦中惊醒时，满手都是冷汗。

梦中姜无缺站在一片冰原上，身体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化为飞雪。她想冲过去抓住对方，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消散在风雪中...

"怎么了？"姜无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紧绷的背脊。

戚淮泯翻身将人搂进怀里，感受着单薄身躯下微弱的心跳："梦见你要死了。"

帐外北风呼啸，吹得营帐猎猎作响。姜无缺沉默片刻，突然轻笑："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她的手指在戚淮泯后背画着复杂的符文——这是雪族安抚爱人的秘术，每一笔都带着细微的寒气。戚淮泯却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别消耗力气...明天还要..."

急促的号角声突然划破夜空！亲兵慌张来报：胡人集结一万精骑，趁夜突袭！

姜无缺抓起床头的瓷瓶，将里面所有红色药丸倒入口中。戚淮泯甚至来不及阻拦，就见她唇角溢出一缕金红色的血丝——

那是心头血的色泽！

黎明前的雪原上，姜无缺单手持剑而立。

谪绯剑第一次完全展开真容——七尺三寸的软剑在寒风中绷得笔直，剑身透明如冰，内里却流动着金红色的光晕。对面是黑压压的胡人铁骑，为首的正是当初侥幸逃脱的胡人主帅。

"长公主好胆色！"胡帅狞笑，"一个人就敢..."

剑光如银河倾泻。

没有人看清姜无缺是怎么出手的。只见一道横贯战场的弧形剑光闪过，前排百余骑齐齐僵住，然后连人带马断成两截！更可怕的是，切口处没有鲜血喷涌，而是瞬间凝结成冰。

"第一剑。"姜无缺的声音传遍四野，"为雁门关百姓。"

胡人阵型大乱，箭雨铺天盖地袭来。姜无缺不闪不避，谪绯剑在身前划出个完美的圆。所有箭矢在触及这个"圆"的瞬间调转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射回！

"第二剑，为北疆将士。"

胡帅终于慌了，下令全军冲锋。一万铁骑如黑潮般涌来，姜无缺却收剑归鞘，缓缓张开双臂——

极寒风暴以她为中心爆发！冲在最前的千余骑瞬间冰封，后面的战马受惊，互相践踏。暴风雪中，唯有那袭青衣屹立不倒，谪绯剑插在身前，剑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第三剑..."姜无缺拔剑向天，"换边疆十年太平！"

一道金红色的剑光直冲云霄，将厚重云层撕开巨大的裂口。朝阳透过这道缝隙倾泻而下，照在冰封的战场上，反射出令人窒息的瑰丽光芒。幸存的胡人纷纷落马跪拜，以为天神降世。

戚淮泯带兵赶到时，只看到姜无缺背对着大军站在尸山血海中，谪绯剑拖在身后，剑尖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我们...赢了？"副将不敢置信地问。

姜无缺回头微笑，这个笑容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她的眼角正在流血，泪水混合着血水在脸颊凝结成红色的冰晶。

"赢了。"她说完便向前栽倒，被飞扑而来的戚淮泯接个正着。

太极殿的庆功宴奢华至极。

姜无缺穿着繁复的宫装，苍白脸色被胭脂勉强盖住。她腰间罕见地没有佩剑——谪绯剑在战后就变得异常沉重，如今被供奉在太庙之中。

"昭华，尝尝这个。"太后亲手夹了块鹿茸糕，"御医说最补气血。"

皇帝举杯笑道："皇妹一剑定乾坤，胡人送来降表，承诺十年不犯边关..."

姜无缺刚要举杯回应，喉头突然涌上腥甜。她强咽下去，却仍有血丝从唇角渗出，将白玉酒杯染出妖异的红纹。

"失礼。"她从容地用手帕拭唇，起身时却晃了晃。戚淮泯立刻上前搀扶，触手一片冰凉。

"太医！快传..."

"不必。"姜无缺按住她的手，"送我回...松风客栈..."

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出要求。太后手中的金箸"当啷"落地，皇帝也变了脸色——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她与戚淮泯初遇的地方。

戚淮泯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在满朝文武的惊呼声中大步离去。姜无缺在她怀里轻得像片雪花，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滴在玄色官服上，转眼就凝结成冰。

"撑住..."戚淮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你说过还有三年..."

姜无缺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戚淮泯肩头，望向太庙方向——供奉在那里的谪绯剑正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微微震颤，剑身上的金红光晕越来越弱...

松风客栈的天字号房保持着原样。

姜无缺靠在当年初遇时的那张藤椅上，青色长衫换成素白中衣，更显得整个人透明如纸。窗外飘着细雪，恍惚间与三年前那个冬夜重叠。

"我叫人把剑取来了。"戚淮泯将谪绯剑放在她膝上，"太重的话就别..."

姜无缺摇头，手指轻抚剑身。令人惊讶的是，原本沉重的剑在她手中又恢复了柔软，如银练般缠绕在腕间。剑身上的金红纹路正在缓慢流向她的指尖，每吸收一分，她的脸色就红润一分。

"原来如此..."她轻笑，"剑在反哺..."

戚淮泯跪在椅前，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什么意思？"

"谪绯剑从来就不是兵器..."姜无缺的声音越来越轻，"它是...我的半身..."

三年前那个雪夜，寒江孤影之所以选择这家客栈，是因为感应到了即将化形的剑魄。而戚淮泯的出现，阴差阳错完成了"双剑认主"的仪式...

"所以..."戚淮泯突然明白过来，"你早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

姜无缺没有正面回答。她望向窗外的雪幕，目光似乎穿透时空回到了初见那日："记得吗...你当时说...闲杂人等退开..."

戚淮泯的泪落在她手背，立刻结成了冰晶。姜无缺用最后的力量抬起手，指尖凝结出一朵小小的冰花，轻轻别在对方衣襟上。

"别哭...天下第一...哪有那么容易死..."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呼吸变得轻缓而绵长。谪绯剑无声滑落在地，剑身完全失去了光泽，变成普通的银白色。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纷纷扬扬，掩盖了所有来时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