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的轮廓在傍山谷里日渐清晰。
苍狼带着工部的匠人,把柳飞画的“棘轮夯”造了出来——两根合抱粗的硬木做支架,横梁上挂着裹了铁皮的石夯,夯底嵌着锋利的铁齿,拉动时咔嗒作响,每落下一次,都能把半丈见方的地基砸得密不透风。三个壮劳力轮流拽绳,效率比之前的木夯快了五倍,原本要十日才能夯实的地段,三日便见了底。
“这铁疙瘩真能顶二十个壮汉!”一个扛了半辈子石头的老石匠摸着被夯得泛光的地基,眼里直冒光。
苍狼蹲在旁边调试棘轮,往轴眼里灌了勺兽油,笑道:“大人说,省力的法子多着呢,等城墙砌到三丈高,再给你们造‘飞梯’——站在梯上砌砖,比搭脚手架稳当十倍。”
人多的好处在此时显了出来。石匠营凿石、搬运队运料、和泥队拌灰,三百个滑轮组在山壁间连成网,半人高的青石顺着绳索往上滑,绳子勒在木架上咯吱作响,却没断过一根——柳飞让人在绳芯缠了细铁丝,这是他用工部熔兵器剩下的废铁打的,北蛮人见了都称“铁绳”。
但热闹里藏着暗流。
娜的影部每日都能收到消息:洗衣的妇人说,溪边多了几个不常来的汉子,总往城墙方向瞅;拾柴的老人发现,西坡的几棵老松被人砍了,树桩上的斧痕不是北蛮常用的石斧;连学屋的孩子都跑来报信,说看到三个穿灰皮袄的人,在伙房外转了两圈,见蛮狼过来就躲进了林子。
“灰皮袄?”
柳飞捏着娜递来的兽皮情报卷,指尖划过那行字…
“周边部落穿灰皮袄的,只有黑风部——他们上个月刚被咱们收编了两个小族,怕是来探虚实的。”
他转头看向赤牙:“让巡督队盯紧穿灰皮袄的,别直接拿人。”
赤牙刚从营地中央回来,木牌上的《北蛮初律》又添了一条:“私藏火种入营房者,罚劳役三日”——昨日有个新来的汉子想在窝棚里点火取暖,被蛮狼嗅出烟味,低吼着把人堵在了门口。
“我让弟兄们假装讨水,跟那几个灰皮袄搭话。”赤牙磨了磨指节。
“他们说自己是来换粮的,可问他们部落在哪,却说得含糊。方才见他们往影部的学屋凑,被娜的人引到了木工房——那里全是刨花,正好让苍狼的人‘不小心’洒点水,看他们慌不慌。”
说话间,谷口传来蛮狼的低吼。不是示警的咆哮,是带着警惕的呜咽。
柳飞起身往外走,巴图已带着锐士营的人赶了过去。只见三头蛮狼正围着一个挑着柴担的汉子,前爪按在地上,喉咙里呼噜作响,却没扑上去——它们认得“城卫”的规矩:非指令不伤人。那汉子脸色发白,柴担歪在地上,露出底下藏着的一把骨刀。
“这刀是黑风部的样式。”
巴图捡起骨刀,刀身上刻着三道歪歪扭扭的狼痕,“大人,要拿吗?”
柳飞看了眼那汉子哆嗦的腿,又瞥了眼不远处影部的人正朝这边打手势——娜的人刚在林子里发现了三个藏起来的灰皮袄,手里都握着短矛。
“把他带去刑部。”柳飞道。
“赤牙,按律问——私藏兵器,罚劳役半月,但若他肯说黑风部的动静,劳役减半。”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驯兽兵带着蛮狼去搜林子,见人就围,别杀,留活口。”
三头蛮狼得了指令,立刻窜进林子,灰影一闪便没了踪迹。不多时,林子里传来几声短促的狼嗥,接着是人的惊呼——娜的人已经带着被蛮狼围住的三个探子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黑风部的小头领,去年还跟北蛮抢过猎场。
“大人饶命!”小头领被狼鼻顶在后背,腿抖得像筛糠。
“我们就是来看看……看北蛮是不是真的日日有粮。”
柳飞没理他,转头对阿雅道:“农部今日的口粮,给这四个‘客人’加一份——让他们看着伙房的人分粮,看着匠人们造工具,明日再带他们去看城墙地基。”
阿雅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是,让他们看清楚,咱们北蛮不是抢来的粮,都是靠自己的劳动获得的果实。”
当晚,柳飞在工部营地待到深夜。苍狼正领着人赶制“狼牙拍”——一块丈宽的木板,钉满三寸长的铁齿,用铁链吊在城墙内侧,柳飞说这是防兽潮的利器:“开春兽潮来的时候,狼虫虎豹会扒着城墙往上爬,这东西一放,能拍碎它们的骨头。”
“还得造点‘火油桶’。”柳飞在地上画了个带嘴的木桶,“把兽油熬热了装进去,兽潮来时往下泼,再扔个火把,比滚石管用。”
苍狼点头应着,忽然指着窗外:“大人你看,蛮狼在巡逻呢。”
月光下,二十头蛮狼分成五队,跟着驯兽兵在城墙外围游走。它们的鼻子贴着地面,时不时停下嗅嗅,遇到熟悉的巡逻兵便摇摇尾巴,碰到陌生的脚印就蹲坐下来低吼,驯兽兵立刻用炭笔在石上做记号——那是明日要重点排查的地方。
“人会说谎,狼不会。”柳飞望着那些移动的灰影,轻声道,“这城,得靠人建,也得靠它们守。”
远处,夯土的咚咚声还在继续,混着蛮狼偶尔的低嗥,像一首越来越壮实的歌。柳飞知道,等城墙砌到五丈高,等火油桶挂满垛口,等锐士营的箭能穿透三丈外的木板,别说几个部落的探子,就是开春的兽潮,也未必能啃动这傍山谷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