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盖上弥漫的刺鼻黑烟遮蔽了视线。焦糊的机油味混杂着硝烟气息,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鼻腔。王楚钦的头颅沉重地抵在破碎挡风玻璃残余的冰冷塑料框边缘,每一次破碎的呼吸都牵扯着肩胛骨深处那片被反复撕裂的深渊。剧痛和巨大惯性带来的眩晕感,像搅拌机里的碎冰,持续地切割、冲刷着残存的意识。
“0%……异常值……”嘶哑的低语混合着喉咙深处涌上的铁锈味,仿佛某种不祥的谶语。那张凝固在记忆中的检测报告面板,闪烁着惨白的光,在浑浊黑暗的视野里忽明忽暗。
“呃……”旁边驾驶座上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她的脸深埋在方向盘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只有紧攥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爆出森然的白,以及那微微颤抖的、紧贴着方向盘边缘微微渗血的牙关,昭示着那几乎被痛楚击穿的边缘。黑烟缭绕间,她手臂上那被子弹撕裂开的位置,深色的布料被洇湿的暗红色范围正肉眼可见地扩大。
那支探出黑色商务车车窗的、带消音器的厚重枪管,如同蛰伏在悬崖阴影下的毒蛇之首。绝对的静止蕴含着绝对的死寂,枪口冰冷地锁定她模糊在破窗后的剪影。审判的指针悬停在崩断的最后一秒。
时间凝固在油滴的坠落。
就在那凝固的死亡气息即将刺破颅骨的瞬间——在王楚钦视网膜捕捉到一丝微光的地方——在那浓得化不开的引擎盖黑烟上方边缘空隙——一簇极其微小、却又无法忽视的幽蓝色光芒,如同深海中骤然点亮的冷焰,瞬间闪过!
不!不是闪光!
是引擎盖盖板金属缝里溅射出的、一粒微小的、火星般跳跃的……蓝血?!
嗡————!
一个低沉、混乱、如同无数断裂信号线在颅腔内乱接摩擦形成的低频噪音风暴,毫无征兆地在王楚钦的脑海里猛烈炸开!如同被无形的铁锤狠狠击中了太阳穴!他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没有任何边缘、纯粹由疯狂闪烁的、撕裂般的光丝组成的混沌!意识像一块被扔进高速离心机的玻璃,瞬间被撕成亿万片!
混乱中,一个声音碎片猛地刺入这团混沌,尖利得如同破窗而入的冰片:
“别辜负……”
谁?!谁的声音?!
砰!
一声沉闷、如同用裹着棉布的铁锤砸向朽木的声音,在他彻底丧失意识的最后一刻,极其遥远地、模糊地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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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纯粹的、毫无生命的冰冷。
像沉入永冻的海底墓穴。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痛。只有沉重到无法思考的凝滞感。
一丝极其微弱、带着甜腻和化学冷冽感的气息,如同一条冰冷的线虫,极其缓慢地沿着王楚钦混沌的感知边缘向上钻爬。一丝冰凉湿润的水珠触碰唇瓣,带着微微的咸涩铁锈气。
感官开始复苏。第一个清晰传来的,是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
滴答……滴答……
缓慢,稳定,带着一种机器才有的、无情的规律性。是输液管?但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和某种地下空间的陈旧尘土气息却混合出一种陌生的、更加沉滞阴冷的感觉。
王楚钦的听觉开始聚焦。除了那单调的滴液声,死寂中似乎还有一种极其低频、如同遥远深处巨型引擎运转带来的沉闷共振,隔着厚厚的基岩传来,震得冰冷的地板都隐隐发麻。
他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光线?不像病房那种惨白,而是更加……黯淡。昏黄。仿佛一盏电力不足的老旧矿灯投射出来的光芒,虚弱地支撑着。视野里是低矮、粗糙得没有任何修饰的混凝土顶棚,布满了裸露的钢筋和浇筑时留下的粗粝纹路。巨大冰冷的通风管道如同史前巨蟒的遗骨,粗壮地盘踞在顶棚下方,表面覆盖着黑灰色的积尘。没有窗户。空气沉重凝滞,带着浓重金属、机油和霉菌混合的怪异气味。
这是……哪里?
他微微侧头。动作迟缓得如同生了锈的齿轮。脖颈间传来僵硬的滞涩感。目光在昏黄的光线下艰难移动。冰冷的铁架病床。悬在头顶那个异常粗糙简陋的塑料输液瓶。透明的液体正沿着细长的管线极其缓慢地滴落。
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体上。左肩依旧被厚实得异乎寻常的白色特制绷带紧密缠裹着,但那种撕裂骨髓般的剧痛被一种更深的、近乎冻结的麻木替代。麻木沉重感几乎拖垮了他整个左半边身体。
然后……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搁在深蓝色被单上的右手臂。
没有三色护腕。那条浸透血痂、撕开又暴露底色的彩色织物,早已在混乱中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空落落的手腕上那圈极其微弱的、失去束缚后呈现的苍白印痕。
等等……
在手腕内侧……
靠近那圈苍白印痕中央的皮肤下面……
嗡——
颅腔深处那混乱的低频噪音如同被触动开关的警报,极其短暂地尖叫了一声!
王楚钦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凝滞!
在那惨淡昏黄的灯光下……在他微微有些汗湿的、同样苍白的右手腕内侧皮肤之下……
一片极其极其细微的、如同用最细密的针尖刺破皮脂、微微渗出的……蓝?
那蓝色的印痕……形状……在皮肤极其微妙的起伏和光影之下……赫然呈现出一种极其扭曲、却又刺眼熟悉的变形字迹——
蓝!
不是幻觉!皮肤下真真切切嵌着一个蓝色的印记!如同用剧毒的蓝墨水生生刺入了皮肤深处!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质感!
王楚钦猛地抬起手腕!
昏黄的灯光在他颤抖的手腕皮肤表面流淌。
那蓝色的“蓝”字印记……在灯光和阴影的交错下……
在皮肤皱褶的微妙变化中……
似乎……
在动?
是光线折射的错觉?还是那蓝色的东西……本身就活在他皮肤之下,正随着血脉的搏动而……缓缓地、难以察觉地……洇开?像一滴坠入水面的蓝墨水,正无声地、不可逆转地染向更大的疆域?!
“0%……”检测仪上刺眼的报告字符疯狂闪烁。
“蓝血”……照片里狰狞的字符与皮肤下蠕动、洇开的幽蓝印记重叠……
别辜负……谁?别辜负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病房被打碎的玻璃带来的寒风更甚千百倍,瞬间从尾椎骨闪电般蹿上他的脊髓神经!恐惧在这一刻超越了一切生理痛苦,化为一种绝对的死寂洪流,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维!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重物撞击在厚实铁门板上的闷响,毫无预兆地炸响在这冰冷死寂、弥漫着诡异蓝印的地下空间深处!
声音的来源……很近!
就在这间逼仄、冰冷、只有昏黄灯光和输液滴答声的地下“病房”门外!
紧接着——
喀嗒!
是金属锁芯被极其生硬地扭动、发出金属摩擦挤压声!
有人!
有人在外面!
试图强行闯进来!
脚步声!
沉重、急促、如同覆盖着金属靴甲的脚步,带着冷酷无情的节奏,重重地碾压过门外的水泥地皮,毫不掩饰地朝着这扇门——朝着他——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