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第一场雨落在头顶的时候我还在急急匆匆地赶去上课。
风里裹着料峭的寒意,我拽了拽止不住往下掉的卫衣帽子,前些夜里聚会的宿醉让自己有些发虚。
雨是突然下来的,先是零星几点,斜斜打在眼镜片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看不太清路,我抬手胡乱抹了把镜片,小跑着进了教学楼。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不是闹钟,是教师群里主任对违纪学生的通报批评。 我皱皱眉,划掉屏幕,指尖上混着雨水在玻璃上留下道印子,心里烦的不行。
日子像泡在黄梅天的潮布里,闷闷的难耐。那些话是檐角雨珠,一滴一滴,不疾不徐,偏偏是砸进心里洇出湿痕。明着问“是不是屈了才”,暗里那点意思早就是窗纸破洞,风一吹就显形——无非劝你识趣走人,省得难看。
刚刚开学,学生年纪小,心又浮躁,野得跟没系绳的风筝似的,眼神里全是窗外的天光云影。画室买设施还被人给坑了,打电话过去问,那边先是推三阻四,后来索性连铃声都成了空响。发出去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一点音讯都没有。
靠,真的是倒霉透顶了。想找人倾诉倾诉才发现大家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来回打滚。
还有戴佳澍,为什么连她也不理我了。
不是说要和我玩一辈子,不是说一辈子都变不了吗。
戴佳澍就是吃准我讨厌不起她。
她就是欺负我。
戴佳澍你怎么那么坏。
日子还是往前挪着,难缠的日子如同枝头攒着的青梅,不等你伸手,自个儿就滚到嘴边来。酸得人眯起眼,涩味顺着舌尖往喉咙里钻,好半天缓不过劲,偏又一个接一个
那我这算不算中奖了,白吃这么多。
下午四点半有17班的课,我特别喜欢我的课代表。小女生憨憨的,干了一点蠢事后冲着我笑,杏眼怯生生的,笑起来弯弯的,瞳仁亮的像浸在溪水里的玉。
我假装嗔怪,抱着备课笔记微微偏头撇撇嘴,指尖轻轻地点点她的额头打趣她:“你呀,怎么那么笨呢” 自己又忍不住地笑,忍不住地蹭蹭她的头发。
她配合的向后晃晃,说是要向饥渴已久的同学们通知今天能上了课。蹦蹦跳跳地跑出办公室,马尾随着动作在肩头画着弧,我好像也感受到了发梢轻轻蹭着脖颈时那种极细的痒。
等我收拾好走出去的时候她已经跑到走廊上了,上课铃的尾声还余留在走廊里,刚才还扎堆吵闹的学生一个个脚下抹油了般,一大群人手忙脚地慌慌张张着就挤进了教室。我看着她在人群穿梭,好几次都要差点被撞到都被她斜身躲过。
不知道为什么 我看着那小女生好久了。脑海里突然闪回许多记忆。
晴天,雨天,台风天。
晴日里晒得发烫的走廊,戴佳澍傻乐着,咯咯笑着去抢周叙手里那张被拍下的丑照
雨帘中渗湿的帆布鞋,公告栏前总攒着些人,伞骨碰着伞骨,脑袋挤着脑袋,眼神胶似的黏在一个甚是耀眼的位置
台风里课代表被风掀起的校服衣角,窗户被吹得哐哐响,树影在玻璃上张牙舞爪,要扑进来似的吓人,画室里的灯忽明忽暗光影碎成一片,倒比在跟前的颜料盘更斑斓些 。
我到底在看什么,我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喜提上课迟到,明明年纪也不小了,爱发呆的毛病还是戒不掉。这班的学生们喜欢和我开玩笑,喜欢提一点很有趣的想法,我也尽量去满足他们新奇的请求。
当然,偶尔也是会有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扰乱课堂纪律。不知是真的是饿急了,很想上课还只是我的自我安慰,总之,下午的课进行的很顺利。
对了,学生还给我投喂了小零食。
这班的小女生甚是天然萌,声音小小甜甜的,刚刚够的着我的耳尖。把糖果放在我手心,还能感受到糖纸上微微粘腻的触感,裹着那抹咖色,倒是看着有点好笑了。
让我猜猜,也许是刚上课和同桌说了话,也许是偷偷折了纸飞机
春夜的风还裹着青草的草腥味,直往屋子里闯。
替十五班班主任盯了一个晚自习后已经渐过暮色了,挎着包偶尔走过连廊。 昏黄的灯光把影子拉的又瘦又长,直贴在地上,薄薄的一片。身后空无一人,楼下明明灭灭的灯火显得我这个孤家寡人有点点可怜。
教室的喧闹气息还没有散尽,嬉闹的声音穿过耳膜,勾起回忆的馋虫。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书包坠着肩膀,沉甸甸的往下垂,帆布带磨的锁骨发烫。里面不知道是早上没吃完的那半根玉米还是青春期拙劣技巧的无措。
塑料袋勒的手指发麻,嘴里含的那片咖啡糖现在才开始发挥威力,苦气顺着牙床往上漫,漫过牙龈,漫过舌根,一路往骨头缝里钻。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个味道,偏就是不愿意承认这点苦涩原是为谁。
晚雨如注,翻页似蝶。 路过楼下路边的小贩摆侍着摊子,支起帐篷,放好凳子,铁架碰撞叮当声,塑料袋摩擦窸窣声,混着远处传来的车鸣,全都小虫似的往耳朵里钻。
有没有觉得窝在小窝里的感觉特别温馨?雨在天空踱步,一步一步,把世界踩成模糊的白。可是推开门时,暖呼呼的气体先漫过来,裹着淡淡的粥香——是早上熬的小米粥,保温垫还在亮,恒温灯的造型是颗不会眨眼的橙色星,我很喜欢的。
粥在锅里细语呢喃,轻轻咕嘟,热气虽不能顶得锅盖跳,但也足够了。我掀开时,米香裹着微微的热气扑过来,只是吸进鼻腔里会感觉到幸福。
某人总说熬粥要顺时针慢搅,不然米会粘锅底,现在木勺在锅里转着,勺柄的温度还没褪,像他刚放下不久。
拿碗的时候我特意选一只黄油小熊,可可爱爱的,像我一样。
眼神瞥到滤水架上那三只杯子,最右边那只的杯耳缺了块瓷,有人不小心碰掉的,贱兮兮的说说"残缺也是一种美。" 不过现在漆也磨掉的差不多了,敢装水就敢漏给你看。
沙发扶手上的藤筐,盛着些未织完的线团,粉色的毛线在筐沿缠出个结。
茶几的玻璃下压着张便签,字迹被阳光晒得淡了,只剩"盐在糖罐左"。,
落地灯的光晕总往沙发左侧偏半寸,说是这样蜷着看书时,光刚好漫过书页,还不伤眼。
鬼使神差,跑到小阳台,我趴在那探出头,细细的雨滴打在那盆上了年纪的绿萝叶上,也同样藏进我的发间,顺着脖颈往下淌。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感知铁色防盗窗上晶莹的雨珠,指腹来回摩挲,擦出反着光的泪眼。
又哭了。
睫毛不知道,它只是忽然就沉了下去,往下坠,坠到颧骨上,洇出一片湿痕。那绿萝原先还被砸的颤巍巍的,此刻倒像在看我,看那湿痕从颔下漫到颈窝,又顺着领口往锁骨里钻。
“周叙,我不想回家。”
声音是哑的,轻轻撞在防盗窗上,弹回来一点,连着泪一同落在手背上。手攥着阳台的铁栏杆,着上的锈被淋得软了,蹭在指腹上,涩涩的。
“可不可以。”
细风从栏缝里挤进来,带着新雨的味道。头发被吹得贴在脸颊,和那片湿混在一起,凉丝丝的。楼下的路灯亮了,光透过雨雾散开来,不暖。
“周叙,我不想回家”
话像掉进水里的石子,没什么声响,就沉下去了。绿萝的气根在盆沿垂着,刚才还动,现在也不动了,就那么悬着,和我一样。
“好不好。”
尾音飘出去了又被雨噙住。雨还在下,不密,却缠人,细细的,落在铁栏杆上,落在绿萝叶上,落在我欲言又止的唇上。睫毛又沉了沉,新的湿腻漫出来,这次快了些,像要追上刚才那些,一起往锁骨里钻。
视野开始发花,楼下的路和人变成一片模糊的暗,只有路灯的光在雨里散着光晕,不成形。绿萝还在看,气根悬着,我也悬着,只有那片湿,在锁骨那里积得越来越重,像要把整个人坠下去,坠进痛苦里。
我不想再想起他了
周叙
我好讨厌你
春夜倒寒,睡不安稳,许是极晚的时候,我辗转反侧,下意识的搂住身侧庞大的草莓熊玩偶,只是摸了一手空,凉津津的
被子没掖好,风从缝隙里渗进来,缠着脚踝。已经习惯了身旁没有压着被子角的胳膊,温热的躯体和均匀的呼吸声,却接受不了绒毛蹭过颈窝软软的触觉,青柠皂的香味。
磨蹭着坐起身,摸了摸脖颈,是凉的。
光脚踩上地板,也是凉的。
客厅里很黑,月光从窗帘的缝里漏进来,在地板上画了一道明明的线。玩偶就坐在这线里朝着我笑。
靠,又忘了收拾了。
口渴的难受,桌上的玻璃杯水位很浅了,眉间不自觉就变的皱皱巴巴的了,不喜欢喝最后一口水。
那杯子似乎是周叙送我的毕业礼物。杯底那里,还有他画上去的小狐狸,透过水看见就是丑丑的,年份太久了看不太清,被摩挲的多了更难看了。
晚风又从窗缝里钻进来,带了点露水,飒飒拉拉甩在小腿上,窗帘动了动。没有谁去拉。
我躺回床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拉到下巴。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凌晨三点十七分。锁屏是高中拍的照片
戴佳澍,我,蒋老师,陈叙,李彭。
可能是高二那年小组团体赛合影吧
我盯着照片看了好长一会儿也没缓过神来,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戴佳澍的笑,划到周叙的眼睛,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酸。
果然晚上不能看手机。
索性关了机,翻来覆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了眼
墙上的钟,秒针在走,咔哒,咔哒。声音在夜里,很清楚。
原先是听不见的 ,现在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