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深处的暖亭,终究没能留住那局未竟的棋。
谢随裹挟着风雪的清冽气息闯入,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击碎了方才那份带着试探与暖香的静谧。
他攥着沈愿的手腕,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几乎将她从锦垫上拽起。
“走!”谢随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仿佛能劈开一切阴霾的活力,“再磨蹭,好马都让别人挑走了!”
沈愿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白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榧木棋枰上,滚了几滚,停在谢瑾刚刚布下的那片黑沉沉杀局边缘,显得突兀又孤零。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谢瑾。他依旧端坐着,月白的袍子在暖亭的柔光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指间那枚被放回棋罐、却仿佛还带着余温的黑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冰冷的玉质。
他甚至没有抬眼,只是那下颌的线条,在竹帘透入的、被雪光映得有些惨白的光线下,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
“瑾哥哥……”沈愿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去吧。”谢瑾终于开口,声音是淬过冰的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掠过沈愿被谢随攥得微微发红的手腕,最后落在她有些无措的脸上。
那眼神很深,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最深处,只余下潭面一层冰冷的、足以冻伤人的平静。
“莫辜负了……好天气。”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结了薄冰的湖面,瞬间消融,不留痕迹。
谢随已是不耐,朗声催促:“大哥都发话了,我们便不要再磨蹭!”他手上用力,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沈愿带离了暖亭。
厚重的毡帘落下,隔绝了亭内残留的暖意和那缕若有若无的冷梅香,也隔绝了谢瑾孤坐的身影。
亭外,谢随爽朗的大笑和沈愿带着嗔怪的惊呼混在一起,被呼啸的寒风卷着,越来越远,最终消散在覆满新雪的寂静园林里。
暖亭内,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炉中银炭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
谢瑾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许久,许久。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拈起沈愿遗落在棋盘上的那枚白子。
莹润的白玉棋子躺在他过于苍白的掌心,像一滴凝固的泪。
他指腹缓缓擦过棋子光滑的表面,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又仿佛在抹去什么不存在的尘埃。
然后,他五指猛地收紧!
坚硬的玉石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这痛楚,似乎终于刺穿了那层冰封的平静。
他倏地起身,带倒了手边的白瓷茶杯。冰冷的残茶泼洒出来,在月白的袍袖上洇开一片深色的、丑陋的水渍,迅速蔓延,带来刺骨的寒意。
茶杯“哐当”一声滚落在地毯上,没有碎,却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钝响。
谢瑾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他大步走到亭边,猛地一把掀开挡风的竹帘!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冰冷的刀片,狠狠刮在他脸上。
亭外,梅林深处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两行清晰的马蹄印,深深浅浅,嚣张地践踏着纯净无瑕的雪地,一路蜿蜒,决绝地通向园林之外,通向那个他所不能掌控的、属于谢随的喧嚣世界。
他死死盯着那两行印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捏着白子的那只手,掌心被玉石的棱角深深硌入,几乎要沁出血来。
那双总是沉静如渊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毁灭的阴鸷与冰寒,比这腊月的风雪更刺骨。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