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后园的残荷彻底被厚雪掩埋,只余嶙峋枝干刺向灰白的天穹。
水榭里,暖炉烧得通红,沈愿却只披了一件素锦薄袄,凭栏远眺。
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冰凉的触感从指腹蔓延至心尖。
沈尚书那句“首鼠两端,伤人伤己”如同无形的鞭子,反复抽打着她的神经。
她低头,看着掌心棋子,莹白剔透,映不出她眼底半分涟漪。
她不爱谢瑾吗?那个清冷如谪仙、运筹帷幄于指掌之间、总能将她护在身后无风无浪的人?
她亦不爱谢随吗?那个如同灼灼烈日、带着边塞风沙气息、能让她纵马踏碎长安城所有沉闷规矩的人?
不,不是不爱。是太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成了两股巨力争夺的猎物,清醒地知道那看似温情的“青梅竹马”之下,早已被名为“谢家”的庞大棋局侵蚀得体无完肤。
她沈愿,是父亲沈尚书稳固朝堂关系的筹码,是谢瑾通往权力巅峰不可或缺的踏脚石,也是谢随那赤子之心唯一想牢牢抓住的光。
她身在局中,演着情根深种的戏码,心却冷眼旁观,像隔着琉璃看一场注定惨烈的烟火。
“阿愿,天寒,仔细着凉。” 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谢瑾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她身后,手中拿着一件滚了银狐裘边的雪青色斗篷。
他动作自然地将斗篷披在她肩上,指尖不经意划过她颈侧细腻的肌肤,带来一丝微凉的、不容拒绝的触感。
沈愿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放松,转过身,脸上绽开明媚如初的笑容,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澄澈的、近乎疏离的平静:“多谢瑾哥哥。在看雪呢,今年的雪下得真厚。”
谢瑾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幽,仿佛要穿透她完美的笑容,直抵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
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瑞雪兆丰年,是吉兆。只是……”他话锋微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懂的、近乎耳语的亲密,“今日早朝,陛下提及漕运革新。江南道转运使一职出缺,各方角逐激烈。沈伯父在吏部多年,对此事……想必已有考量?”
来了。沈愿心头冷笑。
这才是他冒雪前来的真正目的。
她歪着头,笑容依旧甜美无瑕,眼神却像淬了冰的琉璃珠:“爹爹的心思,阿愿哪里猜得透?瑾哥哥是知道的,他从不与我说这些朝堂烦心事。”
她将问题轻飘飘地挡了回去,指尖却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那枚白玉棋子捏碎。
谢瑾眸色微沉,一丝极淡的阴翳掠过他清冷的眼底,快得如同错觉。
他不再追问,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拢了拢鬓边一丝被风吹乱的碎发。
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与掌控。“无妨。此事关系国计民生,沈伯父自有公断。”他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她发丝的微凉触感,“只是阿愿,你要记住,无论朝堂如何风云变幻,你我两家,休戚与共。”
休戚与共?沈愿垂下眼睑,看着斗篷上银狐裘根根分明的毫尖,唇角的笑意更深,也更冷。
是啊,休戚与共。
她这枚棋子,早已被牢牢绑在了谢瑾这艘名为“野心”的巨舰之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那无形的丝线,正随着他野心的膨胀,一寸寸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