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朔风如同刮骨钢刀。
谢随拄着长枪,站在刚刚结束一场遭遇战的雪坡上,玄甲覆满血污与冰碴,粗重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大片白雾。
脚下,黑水部游骑的尸体横七竖八,暗红的血浸染了白雪,触目惊心。
“将军!斥候回报,五十里外发现黑水部主力踪迹!看旗号,是兀术亲率的金狼卫!”副将赵猛拖着受伤的腿奔来,声音嘶哑带着急迫。
兀术,黑水部新晋的狼主,嗜血好战,凶名赫赫。
金狼卫更是其麾下最精锐的铁骑。谢随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眼神锐利如刀锋,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意。
“来得正好!”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省得老子去找他!传令!受伤弟兄原地休整,余下能战的,跟我走!咱们去会会这头北境的恶狼!”
他翻身上马,动作牵动了肋下一处新添的刀伤,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赵猛大惊:“将军!你的伤……”
“死不了!”谢随低吼一声,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长嘶着人立而起,“这点伤算个屁!老子当年被三把弯刀捅穿肚子,不一样砍了那狗屁王子的人头回来?!”
他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那是属于战场、属于军功、属于保家卫国的纯粹热血与忠贞。
“记住!咱们背后是啥?是北境十三州的百姓!是家里的爹娘!是……”他声音猛地顿住,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卡在喉咙里,化作一股滚烫的酸涩,灼烧着心肺。
他猛地一甩头,将那股不合时宜的软弱狠狠甩开,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是咱们大胤的疆土!不能让这群豺狼往前踏一步!跟我杀——!”
吼声如雷,撕裂寒风。染血的玄甲洪流紧随那道一往无前的黑色闪电,义无反顾地冲向风雪弥漫的、更深的杀机。
热血忠贞,是他谢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儿女情长的痛楚,唯有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才能暂时麻痹。
他要用敌人的头颅和赫赫战功,去挣一份足以匹配心中那轮明月的荣光,一份能让大哥……无法再轻易抹杀他心意的底气!
紫宸殿的灯火彻夜不熄。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御案上堆积的奏章如同连绵的山峦,每一份都关乎国运,也关乎各方势力的倾轧。
“陛下,江南漕运,乃国脉所系。新任转运使人选,臣以为,非老成持重、深谙经济之臣不可胜任。”吏部尚书沈知节(沈尚书)躬身奏道,声音沉稳。
他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御座下首,那个身姿如松、静立如渊的绯袍身影——谢瑾。
“沈爱卿所言甚是。”御座上的帝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冕旒玉珠轻晃,“依卿之见,何人堪当此任?”
沈知节正要开口,一个清越如玉磬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殿内所有的低语。
“陛下,”谢瑾出列一步,姿态恭谨,目光却锐利如出鞘的寒匕,直刺御座
“臣以为,江南漕运积弊多年,非猛药不足以去沉疴。老成持重固然稳妥,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臣举荐一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裴琰。”
他略一停顿,无视沈知节骤然变得深沉的脸色,继续道,“裴御史年轻敢为,素有‘冷面寒铁’之称,任监察御史期间,于两淮盐政、京畿粮储等案中,不畏权贵,秉公执法,所查案件条分缕析,证据确凿。漕运之弊,盘根错节,非此等刚直不阿、锐意破局之臣,不足以涤荡污浊,重塑纲纪!”
“裴琰?”皇帝沉吟着,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这个名字,显然在考量之外。
沈知节心中警铃大作!裴琰此人,他深知。能力卓绝,性情刚烈,更关键的是,此人出身寒微,毫无根基,与朝中各大派系均无瓜葛,是真正的孤臣!谢瑾举荐此人,绝非心血来潮。
他这是要借“清流”这把最锋利的刀,狠狠斩断盘踞在江南漕运上的旧有利益链条!
而一旦裴琰成功,其背后最大的推手谢瑾,将获得何等声望?又将掌控多大的漕运命脉?这步棋,狠辣至极,直指中枢!
“陛下,”沈知节立刻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分量,“裴御史才干虽佳,然性情过于刚烈,恐失之圆融。
漕运牵涉沿河州县、地方豪强、乃至京中勋贵,关系错综复杂,非一味刚猛可成事。若激起地方反弹,恐生民变,反误国事。
臣以为,户部右侍郎陈明远,老成谋国,久历地方,于钱粮转运之道经验丰富,且处事圆通,更宜担此重任。”
“陈侍郎?”谢瑾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转向沈知节,如同冰锥,“沈尚书所言陈侍郎,去岁在户部清吏司郎中任上,经手拨付修缮京畿河堤的三十万两白银,最终河堤未固,白银去向却成了一笔糊涂账。此事,不知沈尚书可曾详查?还是说,‘处事圆通’四字,便可掩盖一切?”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直指要害。那三十万两的旧账,如同一根毒刺,瞬间扎在陈明远,也扎在曾为其遮掩的沈知节痛处!
大殿内死一般寂静。针落可闻。皇帝的目光在沈知节微变的脸色和谢瑾那沉静如渊却锋芒毕露的脸上来回扫视。
无形的硝烟在两位重臣之间弥漫,空气紧绷得几乎要炸裂。
这已不仅仅是漕运使的人选之争,更是新旧势力、不同政治理念的激烈碰撞!
谢瑾,这个看似清冷如玉的年轻人,其野心与锋芒,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展露在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之上!他不仅要权,更要按照他的意志重塑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