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长安权力漩涡的江南，烟雨朦胧的秦淮河畔，一艘不起眼的画舫随波轻荡。
舫内，檀香袅袅，琴音淙淙。抚琴的女子一身素雅青衣，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如空谷幽兰。
她指尖在琴弦上拨动最后一个清越的泛音，余韵悠长。
“好一曲《潇湘水云》，苏大家的琴技，愈发超凡脱俗了。” 一个温润带笑的男声响起。
说话的男子坐在窗边，一袭月白文士衫，面容俊雅，气质温润如玉，正是名动江南的才子，也是暗中串联清流、收集漕运弊证的关键人物——顾青舟。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扳指，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与温润的外表截然不同。
抚琴的女子，苏妙卿，缓缓抬眸。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媚，只有洞悉世事的清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顾公子谬赞。琴为心声，此间波诡云谲，水云翻腾，妙卿不过是借琴抒怀罢了。”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
“水云翻腾，方显弄潮儿本色。”顾青舟微微一笑，放下玉扳指，将一份薄薄的密报推到苏妙卿面前，“京中消息，谢瑾在御前力荐‘冷面寒铁’裴琰出任江南转运使，与吏部沈尚书所荐的陈明远针锋相对。陛下尚未决断，但朝堂之上，已是剑拔弩张。”
苏妙卿目光扫过密报，秀眉微蹙：“裴琰？谢瑾竟敢用这把双刃剑？他就不怕这把剑最终反噬自身？”
“这正是谢瑾的高明之处，也是他的狂妄之处。”顾青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看中了裴琰的孤直与锋利，要用这把刀斩断旧网。至于反噬？他恐怕自信能掌控这把刀。
沈知节推陈明远，无非是想维持现状，保住旧有利益链条。两虎相争，江南这池浑水，是彻底搅动了。”他顿了顿，看向苏妙卿，“苏大家，你联络的那些苦主、那些被漕帮和地方豪强逼得家破人亡的商贾、船工……他们的血泪账，该呈上去了。裴琰若来，这便是他破局的利刃；若陈明远来……”顾青舟的笑容冷了几分，“这便是送他上路的绞索！”
苏妙卿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琴弦。她望向窗外烟雨迷蒙的秦淮河，河上画舫如织，笙歌隐隐，掩盖着水面下汹涌的暗流与肮脏。
“血泪账……早已备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重量，“只是，顾公子，我们此举，究竟是驱虎吞狼，还是引狼入室？谢瑾此人……其志恐不在区区漕运。”
顾青舟也望向窗外，温润的眼底掠过一丝深沉：“棋局已开，执棋者岂止谢沈两家？我等布衣，所求不过一线清明。至于谢瑾……他若真能涤荡这积弊沉疴，还江南一片朗朗乾坤，纵使他有‘帝’志，又有何妨？若他只为独揽权柄，行那窃国之举……”他拿起那枚玉扳指，指尖缓缓摩挲着上面精细的龙纹，“江南的民心，亦是一把利剑。苏大家，你说是吗？”
琴音早已停歇，唯余画舫外潺潺的水声，和舫内无声翻涌的惊涛骇浪。
苏妙卿的目光落在顾青舟指间的龙纹扳指上，那小小的图腾，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这盘棋，越来越大，卷入的棋子越来越多，而棋盘的中心，那个名为谢瑾的执棋者，他的野心，已如蛰伏的巨龙，睁开了冰冷的竖瞳。
长安，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报——！北境军情急报！谢随将军率部于野狼谷遭遇黑水部主力金狼卫！血战两昼夜！斩敌酋兀术首级！重创金狼卫！然……我军伤亡惨重，谢随将军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捷报与噩耗同时传来，金殿之上，一片死寂。皇帝霍然起身，冕旒剧烈晃动：“谢随如何？！”
“回陛下！军报言道，谢将军身中七箭，两处贯穿伤，失血过多……军医已竭力救治，然至今未醒，生死……未卜！”传令兵的声音带着颤抖。
“生死未卜”四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沈知节脸色骤变。
谢瑾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瞬间青白！他挺直如松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总是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裂开一道缝隙，翻涌出震惊、痛楚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慌！
那个总是像太阳一样灼热、像野火一样不羁的弟弟……要陨落了吗？
与此同时，沈府后园，一支红梅开得正艳。沈愿手中的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青石地上。
她怔怔地看着前来报信的侍女，明媚的容颜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如同枝头被寒霜打落的花瓣。
心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她窒息的剧痛。谢随……那个会在雪地里对她肆意大笑、会为她拂去指尖碎屑、会送她冰冷匕首说着“防身最好”的热血儿郎……要死了？
这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她以为自己是局外人，是清醒的看客。
直到这一刻，那深入骨髓的痛楚才让她惊觉，那炽热的阳光，早已在她冰封的心湖上，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而远在江南画舫的苏妙卿，也接到了密报。她看着“谢随重伤垂危”几字，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低沉呜咽般的颤音。
这盘棋，流血的，又岂止是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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