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军帐上,发出呜咽般的悲鸣。药气、血腥气和绝望的气息交织,浓得化不开。赵猛蜷在行军榻旁冰冷的泥地上,昏沉中只觉得手腕被一只冰冷却带着微弱力量的手攥住。他猛地惊醒,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榻上那双艰难睁开的眸子。
那眸子不复往日的灼灼如火,布满血丝,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琉璃,却依旧带着一种属于谢随(平川)的、穿透生死的执拗。
“将……将军!”赵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您醒了!您……”
“水……”谢随的喉咙干裂嘶哑,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赵猛手忙脚乱地捧起半碗冰冷的浑浊雪水,小心翼翼地喂他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冰凉的水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明,也扯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同时攒刺,让谢随眼前阵阵发黑,额角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弟兄……们……”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赵猛眼圈瞬间红了,压抑了多日的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声音哽咽:“死了……死了快一半了!重伤的……药断了!炭火……也不够!曹锐那狗贼!他克扣了所有的补给!他……他巴不得咱们都死绝!将军!咱们怎么办?!”
药断了?炭火不足?谢随混沌的脑中闪过曹锐那张冰冷算计的脸,再结合赵猛的话,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起——这不是克扣,是谋杀!是借敌人的刀和自己的“重伤垂危”,彻底抹去他谢平川和这支能征善战的“跳荡营”!用他们这些“无用”的伤兵残将的血肉,去铺就某些人更顺畅的青云路!
一股混合着剧痛、狂怒和被至亲背叛的冰冷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濒死的躯体里轰然爆发!他猛地攥紧了赵猛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那双黯淡的眸子里,骤然迸射出近乎疯狂的血光!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提刀杀回长安,砍下那幕后黑手的头颅!可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破响,剧痛和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禁锢在这方寸病榻之上。
“曹……锐……”谢随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淬骨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查……他……通敌……证据……!”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着赵猛的眼睛,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带着同归于尽决绝的凶光!既然要他们死,那就一起下地狱!他谢平川就算死,也要拖着这些魑魅魍魉一起!他要赵猛去找曹锐通敌的证据!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撕开生路的可能!
赵猛被这眼神震慑,心头剧震!他瞬间明白了谢随的用意,也感受到了那股玉石俱焚的决绝!“是!将军!末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给您挖出来!”他重重磕了一个头,额上沾满泥污,眼神却燃烧起同样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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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下得人心烦意乱。江南转运使衙门那场“三司会审”般的升堂,最终成了一场荒诞的闹剧与血腥的序幕。
裴琰端坐堂上,面容冷硬如铁,将那份“万民血书诉状”一条条当堂宣读。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堂下被强令而来的漕帮把头、豪强主事、涉事官吏,起初还带着倨傲与不屑。但随着裴琰冰冷的声音念出那些隐秘的、肮脏的交易细节和人命血债,堂下渐渐骚动起来。
“诬陷!这是诬陷!”
“裴琰!你血口喷人!”
“没有证据!凭这些贱民的手印就想定我们的罪?做梦!”
叫嚣声、咒骂声四起。漕帮一个大把头更是猛地站起,指着裴琰破口大骂:“姓裴的!别以为有谢瑾撑腰就能为所欲为!江南的水深着呢!小心淹死你个……”
“啪!”惊堂木重重拍下!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压下了所有喧嚣。
裴琰缓缓起身,目光如寒冰利刃扫过全场,那无形的威压让最嚣张的漕把头也心头一悸。“证据?”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穿透力,“本官给你们证据!”他猛地一挥手。
早已埋伏在堂外的精锐衙役如狼似虎般冲入,瞬间按倒几个带头鼓噪的豪强和漕帮头目!同时,几个穿着破烂、面容枯槁的苦主被带了上来。其中一个白发老妪,颤巍巍地指着堂下一个肥头大耳的粮商,嘶声哭喊:“是他!就是他!强占了我家十亩水田!我儿子去理论,被他的家丁活活打死扔进了运河啊!青天大老爷!您要给我做主啊——!” 血泪控诉,字字锥心!
场面瞬间失控!被点名的粮商面无人色,其他涉案者更是惊惶失措!有人想往外冲,被衙役死死拦住;有人瘫软在地,抖如筛糠;更有人眼中凶光毕露,试图反抗!
“反了!裴琰要赶尽杀绝!跟他拼了!”不知谁吼了一声,几个漕帮悍匪猛地抽出暗藏的短刃,扑向衙役和苦主!
“保护大人!拿下逆贼!”衙役头领厉声大喝,拔刀相迎!
刹那间,庄严的转运使大堂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刀光剑影,怒吼哀嚎!裴琰冷眼站在堂上,身形纹丝不动,任由血花溅落在他的青色官袍之上。他的目的达到了。这潭死水,被他彻底搅成了腥风血雨!无论幕后是谁在推动,这把火,已经燃起!他要看看,这把火最终,会烧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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