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长安，宫阙深深。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也掩盖不住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皇帝半倚在软榻上，脸色比前些日子更加灰败，眼下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他手中捏着一份密报，指尖微微颤抖。

“江南……乱了。”皇帝的声音沙哑疲惫，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裴琰……好一个‘冷面寒铁’！好一把……锋利的刀！”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向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如同玉雕的沈愿。“沈家丫头，过来。”

沈愿心头一紧，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与一丝忧虑，依言上前几步，在离御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替朕……看看这局棋。”皇帝将手中的密报随意丢在榻边的小几上，上面隐约可见“漕帮暴乱”、“死伤”、“裴琰铁腕”等刺目字眼。他指了指旁边早已摆好的紫檀木棋枰，上面是一局残局，黑白交错，杀机四伏。“朕累了，眼也花了。你替朕……落子。”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如同惊雷！沈愿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御前弈棋？这是何等的试探？又是何等的凶险！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盘残局，黑子攻势凌厉，白子看似岌岌可危，却有一处极其隐秘的“气眼”伏笔，暗藏反杀之机。这棋……像极了如今朝堂的局势！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不能慌！这是机会！一个直接接触到帝国权力最核心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微微屈膝，声音带着少女的温软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陛下……臣女棋艺粗陋，恐污了陛下的棋局……”

“无妨。”皇帝挥了挥手，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朕让你下，你便下。落子吧。”

沈愿不再推辞。她缓步上前，在棋枰旁跪坐下来。指尖微微颤抖地拈起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棋盘。皇帝的用意是什么？是试探她与谢瑾的关系？还是想从她的棋路中窥探沈家的立场？亦或是……这盘棋本身，就是帝王心术的映射？

她闭上眼，脑中闪过谢瑾（良玉）那深不可测的野心，闪过太后浑浊眼中冰冷的算计，闪过父亲在吏部如履薄冰的处境，闪过北境谢随（平川）生死未卜的消息……最后，定格在眼前这盘杀机四伏的残局上。

她睁开眼，眼底那片伪装的水雾彻底散去，沉淀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她不再犹豫，指尖稳稳落下！白子清脆地敲在枰上，位置精准无比，恰好点在了那处暗藏的“气眼”之上！一子落下，看似自陷绝境，却瞬间盘活了整条濒死的白龙！原本岌岌可危的白棋，骤然迸发出凌厉的反击之势！

皇帝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精光！他看着沈愿落子的位置，又看看她那张依旧温婉柔顺、眼神却已截然不同的脸。那眼神里，不再有迷茫，不再有惶恐，只有一种洞悉了棋局本质的、近乎锐利的平静！

“好棋。”皇帝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置之死地……而后生。沈家丫头，你比朕想的……要通透得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沈愿身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告诉朕，这江南的乱局……这朝堂的暗涌……在你这通透的眼里，又是怎样一盘棋？谢瑾……他下一步，想落在何处？”

沈愿的心跳几乎停滞！皇帝的问题，直指核心！她抬起头，迎向帝王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目光。她知道，此刻任何虚伪的掩饰都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回禀陛下。瑾哥哥……谢少卿他……”她顿了顿，第一次在御前直呼谢瑾的名字，仿佛在割裂某种无形的枷锁，“他执棋，意在……通盘。”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棋枰边缘，目光却坦然地迎视着帝王，“江南之乱，是破局之刃，亦是引信。吏部……恐非终点。” 她没有说出“兵部”二字，但那未尽之意，已昭然若揭！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皇帝死死盯着沈愿，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愤怒、杀意……最终，都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疲惫和……一丝诡异的、棋逢对手般的兴奋。

“通盘……”皇帝喃喃重复，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好一个……意在通盘！谢良玉……谢良玉！朕……真是小觑了你！” 他猛地咳嗽起来，枯槁的手紧紧抓住胸前的龙袍，指节泛白。许久，咳声渐歇，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看向沈愿的眼神，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意味，有审视，有利用，甚至有一丝……同病相怜的诡异共鸣。

“你，很好。”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雷霆更令人心悸，“从明日起，你便留在朕身边……侍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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