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门铃声将程野从混沌的梦境中拽了出来。他睁开眼，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这不是他那间墙壁发霉的公寓，床单太过柔软，空气中还飘着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
门铃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程野先生？齐临先生？李总让我来接你们！已经九点四十五了！"
程野猛地坐起，宿醉带来的头痛像锤子敲打着太阳穴。昨晚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与齐临的争执，各自创作到凌晨，最后睡在了丽思卡尔顿的客房里。
"操..."他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阿杰的三条未读消息和两个未接来电。
敲门声更急了："两位？李总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
程野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一把拉开房门。门外站着昨天那个音乐节工作人员，女孩看到他时明显倒吸一口气，迅速低下头。
"齐临呢？"程野环顾空荡荡的客厅。
"我在这里。"
齐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野转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钢琴家已经穿戴整齐，深蓝色西装搭配浅灰衬衫，头发一丝不苟，手里还拿着两杯咖啡，一杯递给程野。
"喝了。十分钟后出发。"齐临的语气不容置疑。
程野接过咖啡，烫得差点脱手："你他妈什么时候起的床？"
"六点。"齐临抿了一口自己的咖啡，"我完成了过渡段的编曲，把我们的两部分连接起来了。"
程野这才注意到钢琴上摊开的乐谱，密密麻麻全是手写音符，中间还夹着几张黄色的便利贴。
"等等，你把我的部分也写进谱子里了？"程野皱眉。
"只是基础的和声架构。"齐临放下咖啡杯，"否则无法衔接。"
程野正想发作，工作人员怯生生地插话："两位...我们真的该走了..."
"走吧。"齐临拿起沙发上的公文包，"谱子和音频文件都在这里。"
程野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我总得换件衣服吧？"
"客房衣柜里有新衣服。"齐临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各种尺码都有。"
程野冲进客房，拉开衣柜，果然整整齐齐挂着一排全新衣物，标签都没拆。他随手抓了件黑色衬衫和深灰休闲裤，意外地发现尺码刚好。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豪华轿车的后排，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程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咖啡因和酒精戒断反应在他脑中开战。齐临则专注地翻阅iPad上的乐谱，时不时做些标注。
"所以，"程野打破沉默，"你自作主张把我的歌改成了交响乐？"
齐临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只是做了必要的改编，让它能与我的部分衔接。"
"没经过我同意。"
"你睡得像块石头。"齐临终于抬起头，"而且时间紧迫。"
程野正要反驳，车已经停在了音乐节办公大楼前。李总的助理早已等在门口，领着他们直奔顶层会议室。
会议室里，李总和张铭坐在长桌一端，投影仪已经准备就绪。看到两人进来，李总露出商业化的笑容："我们的明星创作组合！准备好展示你们的杰作了吗？"
程野和齐临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会议室里已经血流成河。
"我先播放完整demo。"齐临拿出U盘插入电脑，"然后可以分别讲解各自创作的部分。"
音乐响起，先是齐临那段精致的城市音画，钢琴与弦乐交织出晨光中的都市轮廓；然后是一段出人意料的电子过渡，渐渐引入程野狂暴的吉他riff和嘶吼般的歌词。整个作品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强行缝合在一起，怪异却莫名和谐。
播放结束，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有意思。"李总最终开口，"非常...独特的融合。"
张铭小心翼翼地补充："齐老师的部分非常专业，程老师的部分很有...冲击力。只是..."
"只是什么？"程野眯起眼睛。
"音乐节需要一个统一的主题曲。"李总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而不是两首歌拼在一起。观众需要能跟着唱的hook，能记住的旋律。"
齐临的嘴角绷紧了："我认为我们已经做到了风格上的融合。"
"还不够流行。"李总摇头，"需要更简单直接的副歌，最好有英文歌词，国际化一点。"
程野冷笑一声："所以你们想要一首抖音神曲？"
"我们想要一首能代表'城市之声'的作品。"李总站起身，"两位还有三天时间。记住，十万酬金取决于作品质量。"
离开会议室时，程野故意撞了一下齐临的肩膀："满意了？你的交响乐他们也不买账。"
齐临罕见地失去了冷静："如果不是你的部分像街头斗殴，我们可能已经通过了。"
"哈！终于露出真面目了，钢琴王子。"程野凑近齐临的脸，"你打心眼里看不起我的音乐，是不是？"
齐临深吸一口气："我看不起的是你的态度。音乐没有高低贵贱，但有专业与业余之分。"
"专业？"程野讥笑，"就是按照订单写歌？你们这些拿钱办事的雇佣兵才叫业余！"
"够了。"齐临突然压低声音，走廊上有工作人员好奇地看着他们，"我们找个地方继续工作。酒店还是..."
"哪儿都不去。"程野掏出手机看了看，"我得回趟家拿点东西。你的豪华套房再待下去我要窒息了。"
齐临犹豫了一下："...我可以一起去吗？也许换个环境对创作有帮助。"
程野挑起眉毛："你？去我那儿？"他想象了一下齐临站在他那间乱得像犯罪现场的公寓里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行啊，让你见识见识真实的世界，莫扎特。"
一小时后，齐临站在程野的公寓门口，表情像是即将踏入辐射区。这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楼走廊里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墙上的涂鸦和斑驳的墙皮诉说着无数故事。
"欢迎来到贫民窟。"程野掏出钥匙打开门。
门内的景象比齐临预想的还要混乱——脏衣服堆成小山，外卖盒在茶几上发霉，墙上贴满了各种地下乐队的海报和手写歌词。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那套专业级录音设备和一架子黑胶唱片。
程野径直走向冰箱，拿出两瓶啤酒，扔给齐临一瓶："解解渴，教授。"
齐临条件反射地接住啤酒，却没有打开："...你这里有钢琴吗？"
"电子键盘，凑合用。"程野指了指被埋在杂物下的设备，"先让我冲个澡，满身酒气。"
当程野消失在浴室方向后，齐临小心地在沙发上清理出一块空间坐下。他的目光被书架上的唱片收藏吸引——除了大量地下摇滚，竟然还有不少爵士和实验电子，甚至有几张古典前卫作品。
最让齐临惊讶的是，他在最下层发现了一张极为罕见的纽约无浪潮合辑，封面上是鲜红的涂鸦字体。他抽出唱片，发现边缘已经磨损，显然经常被播放。
"喜欢我的收藏？"程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沐浴后的湿气。
齐临转身，看到程野只穿着牛仔裤，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上半身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纹身——不只是常见的摇滚图案，还有精细的五线谱片段和音乐家肖像。
"...这张合辑全球限量500份。"齐临轻声说，"你是怎么..."
"高中时在布鲁克林二手店挖到的。"程野走过来，从齐临手中拿过唱片，"老板不知道价值，20美元就卖给我了。"他小心地把唱片放在唱机上，放下唱针。
瞬间，房间里充满了刺耳而迷人的实验噪音——失真的吉他，走调的人声，混乱的节奏，却有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齐临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打着复杂的节拍。当音乐结束时，他睁开眼，发现程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听得懂这个。"程野说，不是疑问句。
齐临轻轻点头："约翰·凯奇说过，'噪音是未来的音乐'。"
程野像是第一次见到齐临一样盯着他："操...你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齐临站起身，走向那台被埋没的电子键盘，"只是走了不同的路。"
他拂去键盘上的灰尘，接上电源，手指在琴键上滑过。即使是廉价电子设备，在他的手下也发出了令人惊讶的丰富音色。
"你那段歌词，"齐临突然说，"关于'霓虹监狱'的比喻很好。我们可以从这里发展副歌。"
程野呆在原地，啤酒瓶悬在半空。这个一丝不苟的钢琴家不仅理解他的地下音乐收藏，还记住了他随手写的歌词细节。
"...行啊。"程野最终说，走到键盘旁，"不过副歌得加点电子元素，像这样..."
他越过齐临的肩膀，在键盘上按下一组不和谐和弦，同时调整了音色旋钮，发出刺耳的合成器声响。齐临没有退缩，反而接过程野的思路，将那些噪音组织成有节奏的律动。
两人就这样挤在那台小键盘前，不知不觉创作了两个小时。当程野的肚子发出抗议的咕噜声时，他们才意识到已经下午三点了。
"操，饿死了。"程野直起腰，"我叫外卖，你要什么？"
齐临看了看厨房方向："...你有厨具吗？"
"有是有，但基本只用微波炉。"
"冰箱里有食材吗？"
"可能有鸡蛋和过期牛奶？"
齐临叹了口气，卷起袖子："我们出去买菜。"
"啥？"
"做饭。"齐临已经走向门口，"创作需要能量，垃圾食品会影响思维清晰度。"
程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莫名地跟了上去。二十分钟后，他们站在街角的小超市里，齐临像指挥交响乐一样挑选着食材——新鲜蔬菜、优质牛肉、香料和意大利面。
"你还会做饭？"程野抱着一堆啤酒跟在后面。
"独自巡演时学的。"齐临拿起一罐番茄酱检查标签，"酒店餐迟早会吃腻。"
回到公寓，齐临像变魔术一样在程野多年未用的厨房里忙碌起来。程野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个西装革履的钢琴家熟练地切菜、炒肉、调味，动作精准得像在演奏肖邦。
"你切菜的样子像在做手术。"程野评论道。
"刀工很重要。"齐临头也不抬，"大小均匀才能受热均匀。"
程野忍不住笑了："操，你真是个控制狂。"
齐临终于抬头，嘴角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而你是个混乱主义者。"
"这叫自由精神。"程野反驳，却发现自己并不真的生气。
一小时后，他们坐在清理出来的餐桌前，面前是齐临做的意大利面和沙拉。程野狼吞虎咽地吃着，不敢相信这么简单的食材能变得如此美味。
"好吃吗？"齐临问，其实答案已经写在程野的盘子里——第三次添面了。
"还行吧。"程野嘴硬道，"比微波炉食品强点。"
齐临微微一笑，没有戳穿他。两人安静地吃着饭，窗外的夕阳将房间染成橘红色。
"所以，"程野突然问，"你这种乖孩子怎么会喜欢那些实验噪音？"
齐临放下叉子："我十五岁时偷偷去看了Sonic Youth的演唱会。"
程野差点被啤酒呛到："什么？钢琴神童齐临也叛逆过？"
"很短暫。"齐临的目光飘向远处，"我父亲...不太赞同我的音乐品味。"
程野敏锐地捕捉到了齐临提到父亲时语气的微妙变化："所以你就乖乖回去弹莫扎特了？"
"人生不只有反抗这一种表达方式。"齐临轻声说，"有些战争需要从内部攻克。"
程野想反驳，却突然想起自己书桌抽屉里那本被翻烂的巴赫赋格分析集——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有时他会在深夜研究那些复杂的对位法。
"我们看电视吧。"程野突然站起来，不想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看看有什么脑残节目能刺激创作。"
他打开那台老旧的电视机，随意调着频道。突然，一个熟悉的动画片段闪过屏幕——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日本机器人动画，画质粗糙却充满怀旧感。
"等等！"齐临罕见地提高了声音，"回刚才那个频道。"
程野惊讶地转回去，屏幕上正播放着他们童年时代的热门动画《银河雷霆》。更令人惊讶的是，齐临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个看到糖果的孩子。
"你...看这个？"程野不敢相信。
"我八岁时每天准时守在电视机前。"齐临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热情，"记得第37集吗？主角机在月球背面发现古代文明的那集？"
程野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集！那段配乐..."
"用了罕见的混合利底亚调式。"齐临接上，"影响了我整个童年的音乐观。"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了起来。那一刻，所有的标签——地下摇滚手、古典钢琴家、叛逆者、乖孩子——全都暂时消融了。他们只是两个被同一部动画点燃梦想的男孩。
电视上，动画进入了广告时间。程野拿起吉他，鬼使神差地弹起了《银河雷霆》的主题曲旋律。更令人惊讶的是，齐临立刻用钢琴指法在电子键盘上跟上了他，还加入了复杂的和声变化。
他们就这样即兴演奏着，将童年记忆中的简单旋律发展成一段复杂的变奏曲。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两人都愣住了——这可能是他们合作以来最和谐的时刻。
"...我们可以用这个感觉写副歌。"齐临轻声说。
程野点点头，罕见地没有反驳。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句歌词，递给齐临看。齐临沉思片刻，在键盘上弹出一段旋律，完美契合了程野的文字。
夜深了，他们还在工作，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争吵仍在继续，但已经变成了关于音乐本身的专业讨论，而非人格攻击。当凌晨三点程野终于倒在沙发上睡着时，齐临甚至体贴地给他盖了条毯子。
第二天中午，程野被手机铃声吵醒。是阿杰。
"野哥！你看了新闻没有？"阿杰的声音激动得变形，"你和齐临的合作全网都在传！音乐节官方发了预告，说你们要同台演出！"
程野瞬间清醒："什么？谁同台？"
"你和齐临啊！微博热搜都爆了，#古典遇上摇滚#，#世纪合作#..."阿杰还在滔滔不绝，但程野已经挂断电话，冲向正在厨房泡茶的齐临。
"你看到这个了吗？"程野把手机屏幕怼到齐临面前。
齐临皱眉看着音乐节官方账号的最新推文：「震撼消息！古典钢琴家齐临 x 地下摇滚传奇程野，不仅合作创作主题曲，更将在闭幕式同台演出！两种音乐灵魂的碰撞，不可错过的历史性时刻！城市之声##音乐无界限#」
"我没有同意同台演出。"齐临的脸色变得苍白。
"我也是！"程野怒吼，"这他妈是虚假宣传！"
就在这时，齐临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更加凝重："...是我父亲。"
程野暂时安静下来，看着齐临走到窗边接电话。即使听不清对话内容，他也能从齐临紧绷的背影看出这不是一次愉快的通话。
电话结束后，齐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我们必须完成这个合作。不仅是为了合同。"
"为什么？"程野警觉地问。
齐临深吸一口气："因为现在全世界都在看着。"
程野突然明白了——就像他需要那笔钱一样，齐临也有不得不完成合作的理由。也许与那个严厉的父亲有关，也许与其他压力有关。无论如何，他们现在被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操。"程野揉了揉脸，"那我们最好写出一首该死的杰作。"
齐临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程野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冷静，不是克制，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决心。
"从副歌开始。"齐临走向键盘，"这次，我们真的需要融合彼此的风格。"
程野拿起吉他，跟了上去。窗外，城市的喧嚣继续着，但在这个狭小混乱的公寓里，两个截然不同的音乐世界正被迫寻找共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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