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尔音乐节彩排现场，程野调试着吉他效果器，耳边是齐临在钢琴上流畅弹奏的旋律。三天来，他们几乎足不出户，将《弦外之音》改编成了一首十五分钟的音乐史诗。
"从这里开始，我要加入一段失真独奏。"程野指着乐谱上的第36小节。
齐临皱眉："但这里是情感转折点，需要的是克制，不是爆发。"
"克制个屁！"程野拨动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回授，"当你说要反抗你爸的时候，难道就轻轻说句'请别这样'？"
钢琴声戛然而止。齐临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骨节发白。自从那晚袒露伤痕后，父亲这个话题成了他们之间微妙的禁区。
"我父亲今天下午到蒙特利尔。"齐临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他要求见我...单独。"
程野的拨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弯腰去捡，趁机掩饰脸上的怒意："所以呢？你要去接受他的'指点'？"
"我必须面对他。"齐临抬起眼，目光中有种程野从未见过的决绝，"但不是在私下，是在这里。在音乐面前。"
程野正想回应，排练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材挺拔、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面露难色的音乐节工作人员。
齐岳山教授。
即使从未见过，程野也一眼认出了他——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场，那种将世界视为自己领地的姿态，还有那双和齐临如出一辙却冰冷十倍的眼睛。
"临儿。"齐岳山的声音像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这就是你荒废巡演准备的新'作品'？"
齐临的背脊肉眼可见地绷直了，但他没有从钢琴前起身："父亲。这是程野，我的合作者。"
"合作者？"齐岳山冷笑一声，踱步到钢琴旁，随手翻开乐谱，"与一个被音乐学院开除的混混？一个连基本乐理都不懂的噪音制造者？"
程野的手指攥紧了吉他琴颈。十八年前在院长办公室的耻辱感如潮水般涌回——同样的眼神，同样的语气，仿佛他是什么需要被清除的污秽。
"齐教授。"程野强迫自己松开手指，咧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久仰大名。您儿子手腕上的伤痕比您照片上看起来更有'艺术性'。"
排练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落。齐岳山的脸色由白转红，最后变成可怕的铁青。他猛地抓住齐临的手腕，粗暴地卷起袖口："你给外人看这些？把这些微不足道的训练痕迹当成虐待证据？"
程野的动作比思维更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吉他横在两人之间："放开他！"
齐临却突然站了起来，用身体隔开两人："程野，别！"
混乱中，齐临的衬衫袖口被扯破，露出更多纵横交错的伤痕——有些已经发白，有些还泛着粉红。跟进来的媒体记者立刻举起相机，闪光灯此起彼伏。
"都看到了吗？"程野对着媒体怒吼，指着齐岳山，"这就是你们尊敬的'大师'的杰作！用琴弦绑住自己儿子的手腕，弹错一个音就收紧一点！"
齐岳山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冷静："专业训练需要纪律。如果临儿承受不了，只能证明他不配做我的儿子。"他转向齐临，声音降至冰点，"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回柏林，放弃这种低劣的跨界实验，否则——"
"否则什么？"齐临轻声问，声音颤抖却坚定，"否则就公开断绝关系？就像您对师兄做的那样？就像您威胁过我的每一次？"
齐岳山没有回答，只是整了整西装领口，转身向门口走去。在离开前，他最后看了齐临一眼："演出结束后，我的决定会通过律师传达给你。"
当大门砰然关上，齐临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跌坐在琴凳上。程野挥手赶走所有工作人员和媒体，然后跪在齐临面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腕——那里有几道新鲜的抓痕，是刚才齐岳山留下的。
"我们去医院。"程野声音沙哑。
齐临摇摇头，抽回手："不必。"他轻轻触碰琴键，弹了几个零散的音符，"我早该料到会这样。"
程野突然站起身，从背包里掏出一卷绷带和消毒棉——自从知道齐临的伤痕后，他一直随身携带。不等齐临反应，他已经熟练地开始清理那些抓痕。
"疼就说。"程野低着头，动作异常轻柔。
齐临注视着程野的发旋，看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伤口消毒，仿佛对待什么珍贵乐器。一种奇异的温暖从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
"为什么？"齐临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在乎这些旧伤？为什么在乎我和父亲的关系？"
程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缠绕绷带："因为没人应该被那样对待。尤其不是你。"
"但我已经不是那个被绑在琴凳上的孩子了。"齐临轻声说，"我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
"可你还在寻求他的认可！"程野猛地抬头，眼睛发亮，"每次你弹琴，我都能看到那个小男孩的影子——弹得再好也不够，永远不够。"
齐临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被戳穿了最深的秘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程野刚刚包扎好的绷带，嘴唇轻颤："...我不知道怎么停下来。"
程野站起身，突然抓起齐临的手按在自己左胸的疤痕上："那就为这个弹。为所有被伤害却仍然反抗的人弹。为他妈的你自己弹，不是为那个老混蛋！"
齐临的手掌下，程野的心跳强而有力，通过薄薄的T恤传来温度。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锁，某种无形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流动。
窗外，蒙特利尔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下雨了。"齐临轻声说。
程野看了看窗外翻滚的乌云，突然做了决定："跟我来。"
"去哪？"
"找个能真正弹琴的地方。"
他们避开媒体和工作人员，从后门溜出音乐中心。程野拦下一辆出租车，用蹩脚的法语对司机说了个地址。齐临疑惑地看着他，但程野只是神秘地摇摇头。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蒙特利尔老城区一座小教堂前。雨已经下得很大，两人冒雨跑向教堂大门。程野推了推门——锁着的。
"该死！"程野抹去脸上的雨水，"我以为..."
就在这时，一位年迈的神父从侧门出来倒垃圾。程野立刻冲上去，连比带划地解释。神父看看两个淋成落汤鸡的年轻人，又看了看齐临怀里的乐谱，最终点点头，侧身让他们进入。
"他说可以借我们用一小时。"程野兴奋地低声说，"管风琴不能碰，但角落里有架老钢琴。"
教堂内部简朴而庄严，彩绘玻璃在雨天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深邃。角落里的钢琴确实很旧，琴键泛黄，但保养得不错。齐临轻轻试了几个音，音准出人意料地好。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齐临问。
程野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上次来蒙特利尔巡演时发现的。半夜溜进来弹过，差点被当成小偷。"他咧嘴一笑，"但值得冒险。"
齐临的手指在琴键上流连，弹奏起一段程野从未听过的旋律——忧伤而美丽，像是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雨中。
"这是什么？"程野坐在齐临身边的琴凳上，肩膀相贴。
"我十二岁写的。"齐临的声音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那天父亲说我永远弹不好肖邦，我躲在琴房里写了这个...从没给人听过。"
程野静静地听完，然后拿起靠在钢琴边的吉他——他走到哪都带着的宝贝。思考片刻后，他开始为齐临的旋律配上和声，不是激烈的摇滚风格，而是温柔的指弹，像雨滴轻抚窗棂。
齐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会意，双手重新落在琴键上。两人的音乐渐渐融合，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与外面的雨声形成奇妙的和谐。
演奏结束后，齐临突然开始讲述——那些年复一年的严苛训练，那些被剥夺的童年乐趣，那些永远不够好的演出评价。程野则分享了他如何在被音乐学院开除后流浪各地，如何用愤怒的音乐掩盖伤痛。
"你知道吗，"程野拨弄着琴弦，"我最初讨厌你，是因为你代表了我反抗的一切——精英主义、学院派、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而我讨厌你，"齐临轻声回应，"是因为你敢做我永远不敢的事——彻底挣脱束缚，只为自己演奏。"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深刻的理解在无言中达成。
"我们得把今天的事写进演出。"程野突然说，"你父亲想看'低劣的跨界实验'？我们就给他看个够！"
齐临的眼睛亮了起来："把教堂这段旋律作为开场...然后逐渐加入你的失真吉他..."
"最后来段大爆发！"程野兴奋地接上，"用音乐直接怼回去！"
他们立刻投入创作，在教堂的钢琴和吉他上即兴发挥。神父原本说好的一小时延长到了三小时，直到天色渐暗，雨势稍歇。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共撑一把伞，齐临突然问道："程野，如果...如果我决定彻底断绝与父亲的关系，你觉得..."
"我觉得什么不重要。"程野打断他，"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
齐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我想要自由。不只是从父亲那里，还有从他灌输给我的一切规则和标准。"
程野停下脚步，在雨中直视齐临的眼睛："那就明天在舞台上告诉他。用你最擅长的方式——音乐。"
齐临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当他们继续前行时，他的手指不经意地碰了碰程野的，后者没有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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