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雨林的湿度让程野的T恤紧紧贴在背上。他蹲在独木舟中央，小心翼翼地护着录音设备，看着向导佩德罗用长竿撑船穿过蜿蜒的水道。四周的树冠遮天蔽日，只偶尔漏下几缕阳光，在水面上洒下金色的光斑。
"快到了。"佩德罗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雅瓦拉佩部落的圣地位于上游。"
程野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琴弦手链。离开洛杉矶已经三周，齐临的欧洲巡演应该已经开始了。没有手机信号的日子里，他只能通过偶尔找到的网络给齐临发简短的邮件，附带几段录音片段。
独木舟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高地上的村落出现在视野中，茅草屋顶的圆形建筑环绕着中央广场，几个孩子正在追逐玩耍。
"他们知道我们要来吗？"程野低声问。
佩德罗笑了："马库长老等你很久了。他说梦见过一个带着奇怪乐器的外来者。"
程野挑眉。环球音乐的人确实提到这个部落的萨满有预言能力，但他当时只当是营销噱头。
上岸后，一位戴着彩色羽毛头饰的老人迎上来，皱纹纵横的脸上有一双异常清明的眼睛。
"你终于来了，音乐旅人。"老人用葡萄牙语说，佩德罗连忙翻译，"河流告诉我，你心里装着两个声音——一个像雷暴般响亮，一个像雨滴般清澈。"
程野的呼吸一滞。雷暴与雨滴——这不正是他和齐临的音乐吗？
"我...我来学习你们的音乐。"程野最终说，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几把精致的折叠刀和彩色珠子。
马库长老接过礼物，却盯着程野的手腕："你带着强大的保护能量。"他指着那条琴弦手链，"制作它的人...心与你紧密相连。"
程野耳根发热，庆幸自己的肤色已经晒得够黑，看不出脸红："他是个钢琴家。"
"啊！"长老眼睛一亮，"雨滴的声音。"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梦。程野跟着部落男子学习制作吹箭，和妇女一起采摘水果，但最重要的是记录他们的音乐——那些没有乐谱、口口相传的古老歌谣。夜晚，部落成员围坐在篝火旁，用木鼓、沙锤和嗓音创造出令人着迷的节奏与旋律。
第四天晚上，程野终于被允许参与演奏。他拿出吉他，小心翼翼地融入他们的音乐。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找到了感觉——不是用技巧征服，而是用心倾听和回应。
"你学得很快。"佩德罗翻译马库长老的话，"因为你终于学会了听，而不仅是演奏。"
深夜，当其他人散去，程野独自坐在熄灭的篝火旁，用录音笔记录今天的感受。这是他和齐临约定的——虽然无法实时联系，但都用录音记录下创作过程，重逢时交换。
"...今天学了一首情歌，旋律简单得不可思议，却让我想起我们在蒙特利尔教堂那晚..."程野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轻柔，"长老说这是关于两个被河流分开的恋人的故事。奇怪的是，副歌部分有点像你之前写的那段..."
他突然停下，一个想法击中了他。程野快速翻出平板电脑——幸好太阳能充电器让它还有电量——找到齐临上周发来的音频文件。当两个旋律同时播放时，他的心跳加速了。
尽管乐器不同、风格迥异，但核心旋律线几乎一模一样。齐临在欧洲创作的钢琴段落，与这个与世隔绝的亚马逊部落传唱千年的情歌，共享着同样的DNA。
"这不可能..."程野喃喃自语，却又感到一种奇异的确定。就像马库长老说的，有些联系超越了时间和空间。
录音笔再次亮起："齐临，我刚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第二天清晨，程野被一阵急促的鼓声惊醒。佩德罗匆忙跑来："上游下暴雨，河水要涨了！我们得赶快转移设备！"
程野跳起来，抓起背包和录音器材就往高处跑。水势上涨的速度超出想象，转眼间就漫过了他昨晚坐的地方。在混乱中，他感觉手腕一轻——琴弦手链被一根树枝挂住了！
"不！"程野毫不犹豫地转身冲进已经及膝的水中。水流湍急，他几乎站不稳，但眼中只有那条在浑浊水面上若隐若现的手链。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手链的瞬间，一股急流冲来，将他掀翻。程野呛了口水，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固定物。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上岸。
"疯了吗？为了一条手链！"佩德罗怒吼着，一边拍打他的背让他咳出水。
程野浑身湿透，颤抖着摊开手掌——琴弦手链安然无恙地躺在掌心，丝质的"齐临"二字被水浸湿，但完好无损。
"不只是手链。"程野喘着气说，小心地将它重新戴好，"是...承诺。"
这场意外让程野发了三天高烧。昏昏沉沉中，他梦见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雨林中寻找着什么，耳边回响着齐临的钢琴声。第四天醒来时，烧退了，马库长老坐在他床边。
"你差点跟随河流去了灵魂世界。"长老严肃地说，"但你的心锚太强大，把你拉了回来。"他指了指程野紧握的手——即使在昏迷中，他也未曾松开那条手链。
程野虚弱地笑了笑："我得回去见一个人。"
"雨季要来了。"长老站起身，"明天我们送你出雨林。"
离开前夜，部落为程野举行了送别仪式。马库长老送给他一个木雕小哨子："吹响它，风会把你的声音带给远方的人。"
程野回赠了自己最珍爱的拨片——不是齐临送的那个项链，而是他十八岁时买的第一枚拨片，上面刻着"反抗"二字。
"它会保护你们。"程野通过佩德罗翻译，"就像音乐保护了我。"
回玛瑙斯的路上，程野终于有了手机信号。几十条消息和邮件涌入，大部分是工作相关的，但最上面那条来自齐临，主题简单直接："想你"。
邮件里只有一段音频附件和一句话："维也纳的雨夜，为你而作。"
程野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钢琴声流淌而出，起初如雨滴般零散，渐渐汇聚成河。中段突然转为激昂，像是暴风雨中的抗争，最后又回归平静，余韵悠长。这正是他在雨林中生病时梦见的旋律。
他立刻回复："我也想你。雨林给了我一个旋律，和你这段简直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六天后到里约，有网络了视频？"
发完邮件，程野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绿色海洋。六个月才过去不到三分之一，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和齐临分享一切——雨林的色彩、部落的长老、那首神奇相似的情歌，以及他差点为一条手链送命的傻事。
里约热内卢的旅馆有干净的热水和稳定的WiFi。程野刚连上网，视频请求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点击接受的瞬间，齐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瘦了些，头发也比分别时长，但那双眼睛依然让程野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晒黑了。"齐临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有些微的延迟，"雨林怎么样？"
"湿热、蚊虫多、美得不可思议。"程野咧嘴一笑，"你呢？欧洲的观众还习惯他们的钢琴王子玩跨界吗？"
齐临推了推眼镜——程野注意到那是副新眼镜，金丝边框更细了："首演很成功，但乐评人分成了两派。有人说我'亵渎经典'，也有人称赞'大胆创新'。"
"管他们说什么。"程野下意识地想去碰屏幕上的脸，又讪讪地收回手，"听着，我有东西给你听。"
他播放了那首部落情歌和齐临发来的钢琴曲。屏幕那头的齐临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可能。"齐临反复听了三遍，"我这段是在维也纳即兴创作的，之前从没..."
"马库长老说这是灵魂共鸣。"程野神秘地笑笑，"就像我们的《弦外之音》。"
他们聊到深夜，分享这些日子的见闻和创作。齐临告诉他欧洲巡演的趣事，程野则描述雨林的神奇。直到两人的眼皮都开始打架，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下站去哪？"齐临问，声音因疲惫而低沉。
"萨尔瓦多，学习非洲-巴西音乐。"程野回答，"你呢？"
"巴黎，然后伦敦。"齐临顿了顿，"程野...小心点。别再做为了手链跳进洪水这种傻事。"
程野挑眉："佩德罗告诉你的？"
"你邮件里提到的。"齐临微笑，"我了解你，记得吗？"
视频结束后，程野躺在床上，反复听着齐临发来的钢琴曲。窗外，里约的夜生活正热闹非凡，但他的思绪已经飘向下一站旅程，以及六个月后的重逢。
从背包深处，他掏出一本乐谱和一个小小的蓝牙键盘——这是他在玛瑙斯买的，为了一个秘密计划。乐谱是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笔记。过去三周，他每晚都在练习，手指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假装那是一架钢琴。
程野想象着六个月后，在纽约的公寓里，齐临推开门，发现他坐在钢琴前弹奏莫扎特的场景。这个念头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几千公里外的巴黎酒店里，齐临正对着镜子练习握拨片的姿势。一把崭新的电吉他靠在床边，旁边是程野的几张专辑和教学视频。
他们都以为自己在准备惊喜，却不知道命运正在编织一个更大的巧合——环球音乐和柏林爱乐不约而同地为他们安排了同一天结束行程，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周。
而这两周，将成为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