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丽兹酒店的早餐送餐服务总是准时得令人发指。程野刚把一块可颂塞进嘴里，门铃就响了。他以为是齐临忘了房卡——那家伙一小时前说要去买咖啡，至今未归。
"终于知道回来了？"程野拉开门，嘴角还沾着面包屑，"我以为你被咖啡店的小哥勾走..."
话卡在喉咙里。门口站着的不是齐临，而是一个他只在新闻照片上见过的男人——齐岳山。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黑色定制西装，右手拄着一根乌木手杖，左手捏着一份《费加罗报》。报纸头版正是昨晚齐临演出的照片，标题醒目：《钢琴王子颠覆传统，古典乐坛震动》。
"程野先生。"齐岳山的声音比程野想象的更加低沉，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
程野下意识挡在门口："齐临不在。"
"我知道。"齐岳山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扫视着房间内部，"他在楼下咖啡厅接受采访。我给了你们二十分钟独处时间。"
程野的指关节在门把手上发白。这个老混蛋连儿子的行程都了如指掌，还精确计算了时间差来"突袭"他。
"请进。"程野最终侧身让开，故意用沾着黄油的手接过对方的手杖，"要喝点什么吗？咖啡？茶？还是直接来点毒药？"
齐岳山置若罔闻，径直走向套房客厅。他在沙发前站定，没有坐下，而是从内袋掏出一张支票，放在茶几上。
"五百万欧元。"他开门见山，"离开我儿子。"
程野盯着那张支票，突然笑出声来："哇哦，老套得令人心疼。我以为你们这种'音乐世家'会更...有创意一点？"
齐岳山的面色纹丝不动："这不是玩笑，程先生。临儿从小被培养继承齐家音乐传统，他的天赋、他的教育、他的一切都是为了站在世界顶级音乐厅的中央。而不是..."他的目光扫过程野的破洞T恤和乱糟糟的头发，"...和某个摇滚混混玩音乐革命。"
程野感到一股熟悉的怒火在胸腔燃烧，但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冲动只会让齐临更难做。
"你知道吗，齐先生，"他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齐临弹电吉他的样子性感极了。尤其是当他——"
"够了！"齐岳山的手杖重重敲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你以为这是儿戏吗？临儿已经被维也纳爱乐除名，下个月的莫斯科巡演也取消了！就因为他执意要和你这种..."
"我这种什么？"程野逼近一步，"被音乐学院开除的废物？地下摇滚乐手？还是...男人？"
齐岳山的眼中闪过一丝程野读不懂的情绪："你根本不明白你在摧毁什么。"
"摧毁？"程野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音乐频道。屏幕上正在播放昨晚齐临演出的片段，观众起立鼓掌的画面循环播放，"看看这个！那些欢呼是假的吗？那些乐评人的称赞是幻觉吗？"
"一时的轰动罢了。"齐岳山冷笑，"六个月后，当人们忘记这个'叛逆钢琴家'的新鲜感，临儿就会发现自己既不被古典界接纳，也无法融入你们的...街头艺术。"
程野正要反驳，门卡"滴"的一声响了。齐临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看到屋内的场景瞬间僵在原地。
"父亲。"他的声音比程野想象的还要冷静，"我猜施罗德告诉你我拒绝签字了？"
齐岳山转向儿子，脸上的严厉稍稍松动："临儿，我们得谈谈。单独谈。"
齐临将咖啡放在玄关，慢慢走进房间。程野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但下巴却抬得更高："有什么话可以当着程野的面说。"
"很好。"齐岳山的声音突然提高，"那么我问你，你是要这个...这个..."
"爱人。"齐临平静地接上，"他是我的爱人，父亲。"
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房间里爆开。程野的心脏猛地一跳，尽管他们早已心意相通，但这是齐临第一次如此公开、如此明确地定义他们的关系。
齐岳山的脸色变得铁青："你母亲在天之灵..."
"不要提母亲！"齐临突然爆发，声音撕裂，"她去世前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快乐地弹琴'！而不是'完美地弹琴'！"
程野从未见过这样的齐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齐岳山似乎也被震住了，后退半步。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音乐。"齐临继续道，声音低沉下来，"你只在乎技巧、名声、家族荣耀。但音乐...音乐应该是灵魂的表达，是爱的传递！"
齐岳山的手杖再次重重敲地："爱？你以为这种畸形的..."
"够了！"程野冲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请你离开。"
齐岳山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锁定在儿子脸上："最后通牒，临儿。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回柏林。如果你不来，将被永久逐出齐家。不只是信托基金，还有你祖父留下的所有手稿，包括那首未完成的..."
齐临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你不敢。"
"试试看。"齐岳山转身向门口走去，突然一个踉跄，手扶住墙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面色由青转灰，右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西装。
"父亲？"齐临的声音充满惊恐。
程野反应更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心脏药？有带吗？"
齐岳山已经说不出话，只是颤抖着指向西装内袋。程野迅速翻找，找到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塞进他舌下。
"叫救护车！"程野对呆立原地的齐临吼道，"快！"
十五分钟后，巴黎美国医院的急诊室门外，程野搂着浑身发抖的齐临。医生刚刚告知他们，齐岳山是急性心肌梗塞，需要立即手术。
"都是我的错..."齐临喃喃自语，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如果我没有..."
"嘿。"程野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听好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那老...你父亲的心脏病不是一天造成的。"
齐临的眼镜片后，泪水无声滑落："但他是因为和我争吵才..."
"因为他固执、控制欲强、拒绝接受你已经长大的事实。"程野用拇指擦去他的泪水，"但这不是你的错，明白吗？"
齐临突然崩溃般扑进程野怀里，肩膀剧烈抖动。程野紧紧抱住他，感受衬衫前襟被泪水浸湿。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齐临如此失控。
"他会没事的。"程野低声安慰，更像是在祈祷，"那个老顽固才不会这么容易认输。"
手术灯依然亮着。程野的手机响了，是伊莎贝拉姑姑。二十分钟后，她踩着高跟鞋匆匆赶到，香奈儿套装外披着白大褂——程野这才知道她竟然是这家医院的心脏外科顾问。
"情况稳定了。"伊莎贝拉看完病历后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但需要观察48小时。"
齐临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谢谢上帝..."
"别急着放松。"伊莎贝拉严肃地说，"他醒来后可能更需要心理医生。"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我猜这次争吵的主题很明显？"
程野哼了一声："他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齐临。"
出乎意料的是，伊莎贝拉笑了："比我当年少。他给我初恋男友一千万。"
齐临猛地抬头："什么？"
"哦亲爱的，你以为你父亲生来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暴君吗？"伊莎贝拉在长椅上坐下，"他年轻时比你还要叛逆。十九岁那年，他爱上了一个波兰钢琴家，差点私奔。"
程野和齐临面面相觑。伊莎贝拉继续道："祖父用同样的手段拆散了他们——威胁断绝关系，收回姓氏，抹去一切存在证明。你父亲屈服了，娶了你母亲，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
"但...他爱母亲吗？"齐临小声问。
"以他的方式，是的。"伊莎贝拉叹息，"但他从未停止过思念那个波兰人。这就是为什么他对你如此严苛——他害怕你重蹈他的覆辙，却用了最错误的方式。"
程野想起齐岳山提到"你祖父留下的手稿"时齐临的反应："那首未完成的曲子...是给他写的？"
伊莎贝拉点头："《致L的协奏曲》。你祖父临终前把它交给了临儿，说'等你找到值得的人再完成它'。"
齐临突然站起身，走向窗边。程野跟过去，看到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嘿，没事的..."
"不，你不明白。"齐临的声音颤抖，"那首曲子...我从小练习，父亲总是说那是'不完美的废稿'，禁止我公开演奏。但它是祖父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伊莎贝拉走过来，轻轻按住侄子的肩膀："你父亲害怕的不是你的选择，临儿。他害怕的是看到你勇敢做他自己永远没勇气做的事。"
护士来通知他们可以短暂探望病人了。齐岳山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上插满管子，看起来苍老而脆弱。齐临站在床边，手指轻触父亲的手背，那双手曾经教他弹奏第一个音符，也曾经用琴弦绑住他的手腕。
"我去外面等你。"程野轻声说，给了他们独处的空间。
走廊尽头有一架供病人使用的钢琴。程野坐下来，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他想起齐临教他的那些基本指法，想起自己偷偷练习莫扎特奏鸣曲的日日夜夜。然后，鬼使神差地，他开始弹奏——不是莫扎特，不是任何他学过的曲子，而是一段简单却深情的旋律，来自心底最原始的冲动。
"很美。"伊莎贝拉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是什么曲子？"
程野摇头："即兴的。给那个老顽固...希望他别因此再犯心脏病。"
伊莎贝拉微笑："你知道吗，我弟弟年轻时也写爵士乐。偷偷地，在所有人都睡着后。"
程野惊讶地看着她："真的？"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另一个自己。"她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幸运地找到了释放的出口，比如你们。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压抑。"
齐临从病房出来，眼睛红肿但神情平静。他走到钢琴旁，挨着程野坐下，自然地接上他即兴的旋律，加入更复杂的和声。
"他会好起来的。"齐临轻声说，"医生说预后很好。"
程野点头，继续弹奏："你跟他说了什么？"
"真相。"齐临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说我爱你，不会放弃音乐，也不会放弃你。但...我也爱他，尽管他伤害过我。"
他们的四手联弹引来几个护士驻足聆听。程野突然有了个想法："那首《致L的协奏曲》...我们一起完成它怎么样？"
齐临的手指停在半空："真的？你愿意？"
"当然。"程野咧嘴一笑，"不过得加入一段吉他solo。"
齐临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还要有一段雨林的鼓点。"
"和巴黎街头的手风琴。"程野补充。
"然后我们在柏林首演。"齐临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在父亲康复后。"
伊莎贝拉在一旁轻笑："这下他真的需要强心针了。"
钢琴声继续流淌，穿过走廊，飘进重症监护室。监控仪上，齐岳山的心率似乎变得更加平稳。没有人注意到，一滴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消失在雪白的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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