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对！”苏珩肯定道，“富商沈老板和张吏死状最惨，七窍流血最为明显，肌肉抽搐剧烈。但王吏……症状却相对和缓一些，七窍出血不那么严重，面部肌肉扭曲程度也轻。陈老反复查验了几遍，确定是同样的毒入体没错，可这致死的烈度和细节……怎么会不一样？”
苏晚心头一跳：【个体差异？这说法可没法说服顶头上司！不同体质对同样毒药的耐受性和反应确实不同，但如果剂量大到都足以秒杀，主要症状应该高度相似才对。除非……毒药混合？或者根本不止一种毒？再或者……不是同一时间摄入？！】
苏珩重重靠回椅背，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萧大人那边压力太大了。这案子关系到贡品清誉、朝廷颜面、更直接威胁京畿百姓的安全感。各方都在催！可这关键性的投毒手法、毒药来源、差异症状成因……环环是死结！”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烦躁和无能为力的茫然，“总不能……也按意外处理吧？”
苏晚默然。
【靠！我就知道！毒杀案哪有那么简单！尤其这种目标精准的！】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仿佛隔着重重屋宇，都能感受到那座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大冰山，此刻寒气可能已经突破天际了。
一种微妙的……幸灾乐祸？【呵，死冰山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让你上次用那种眼神看我！】
但这种情绪只是短短一瞬。
【不行不行，乐极生悲！他要是破不了案，怒火说不定烧到无关群众比如我呢？我还是祈祷他早点抓住真凶吧！阿弥陀佛！】
苏晚暗暗打了个寒颤，决定接下来的日子要吃得再清淡一点，躺得更平一些，坚决不往任何可能被火星子溅到的方向挪动半分！
大理寺偏厅里，萧珩看着手中的验尸格目脸色冷冽，仵作验尸，死者皆有剧烈呕吐、抽搐、瞳孔散大、呼吸衰竭等典型中毒症状。
宴宾楼当日的食材采买记录齐全，来源清晰，后厨伙计逐一盘问，也未见明显异常。
残留的菜肴、酒水，甚至食客呕吐物都进行了初步检验，并未发现常见的剧毒如砒霜、鹤顶红之类。
大理寺派出的老仵作陈老，经验丰富，仔细查验后，根据死者口唇、指尖发绀，呕吐物带有苦杏仁味（极其轻微），结合症状，初步判断是中了断肠草（钩吻）之毒。此毒发作迅猛，痛苦异常，倒也符合现场惨状。
然而，疑点随之而来。
其一，多人同时致死，剂量精准得可怕。
断肠草毒性剧烈，但个体差异、进食量、体质强弱都会影响毒发时间和程度。
这一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以极其相似的速度和强度毒发身亡，连挣扎呼救的时间都几乎没有！这需要何等精确的下毒手法和对剂量的掌控？
其二，症状存在细微差异。
老仵作在复验时发现，那位沈姓富商和其中一个小吏，除了典型中毒症状外，眼底似乎有极细微的、针尖大小的出血点，而另一个小吏则没有。
这差异虽小，但在一群症状高度一致的死者中，就显得格外刺眼。
其三，毒源成谜。
断肠草非京城常见毒物，其根、茎、叶、花皆有毒，尤以嫩叶和根部汁液毒性最强。
但宴宾楼的食材里，根本找不到任何含有断肠草成分的东西！
陈老翻遍了后厨，甚至让人去翻检了宴宾楼后院的垃圾堆和花圃，都一无所获。
毒，是怎么下的？下在何处？
其四，动机不明。
沈富商、两个小吏，看似毫无关联。杀富商？劫贡品？杀小吏？阻挠公文传递？还是…目标本就是三人？或是无差别投毒？迷雾重重。
宴宾楼毒杀案如同一块巨大的阴云，沉沉压在京城上空，也压得大理寺上下喘不过气。
天子限期破案，死者身份敏感，案情诡异离奇，线索却如坠五里雾中。
这位素来以铁血冷面著称的大理寺卿，眉头也锁成了深深的“川”字。
萧珩坐在冰冷的书案后，看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毫无头绪的线索，一股罕见的、名为“束手无策”的烦躁感，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上心头。
陈老的判断似乎合理，但那精准的剂量、细微的症状差异、消失的毒源…如同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萧珩敏锐的神经上。
萧珩连着两日未曾合眼，眼底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青影，周身的寒气更重，所过之处，衙役书吏无不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他起身走出偏厅，站在大理寺殓房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驱之不散的死亡气息和消毒药水的味道。
看着里面老仵作带着徒弟们忙碌的身影，听着他们低声讨论着“断肠草”、“苦杏仁味”、“剂量”等词汇，萧珩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这案子…缺了点什么。
缺一种…能穿透迷雾、直抵核心的锐利。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极其强势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那个在公堂之上，褪去所有伪装，眼神亮得惊人，用精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术语，将一桩看似铁证的伪证案彻底翻盘的身影…
这看似无解的毒杀案，那些细微的症状差异，那消失的毒源…在她眼中，会是另一番景象？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星火，难以扑灭。
但如何“请”她？
苏府大门紧闭，苏尚书护女心切，苏小姐更是信誓旦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再碰案子”。
直接以大理寺名义传唤？太过强硬，于情于理不合，更可能激起苏家强烈反弹。况且…以那丫头的性子…
萧珩的指尖在冰冷的桌案上轻轻敲击着，深眸中寒光流转。良久，一个极其生硬、甚至有些别扭的念头，如同破冰的船首，缓缓浮现。
萧珩的指尖，在冰冷的袍袖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站起身，动作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风。
“备车。”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内响起，“去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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