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像散乱的珍珠，需要一根线串起。苏晚的目光再次扫视尸体全身。
恐惧致死？咽喉深处神秘钩刺伤？那枚被塞入口中、验不出毒性的朱果？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死者鹅黄色宫装的袖口上。袖口内侧，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略深一点点？不是污渍，更像是……沾染了某种不易察觉的、透明的油性物质？在灯光下反射出极其微弱的、油腻的光泽？
苏晚立刻拿起一块特制的、吸水性极强的雪白细棉布（同样经过处理），隔着细纱手套，极其轻柔地、反复地在袖口内侧那处可疑区域按压、擦拭。然后，她将那块细棉布凑到眼前，对着灯光仔细观察。
没有颜色。
没有气味。
但棉布的纤维之间，确实吸附了极其微量的、透明的、粘稠的油状物！量少得可怜，若非她刻意寻找，绝对会被忽略！
非毒致死……极致的恐惧引发心脏破裂？但咽喉深处那诡异的钩刺划伤是什么？这无色无味、粘稠油性的微量物质又是什么？它们和那枚被塞入口中的“赤焰朱果”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恐惧的来源到底是什么？
苏晚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退后一步，靠在冰冷的青石墙壁上，闭上眼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脑海中，各种线索疯狂地旋转、碰撞：惊恐凝固的脸、扩散的瞳孔、心口异常的僵硬感、咽喉深处细微的钩刺划痕、袖口内侧无色的油状物、那枚红得妖异却验不出毒的果子……
无声的杀机，比剧毒更诡异，更令人心悸。
案情胶着，如同陷入了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无形的压力在临时验尸房内积聚，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老仵作孙老头早已放弃了“辅助”，抱着胳膊缩在角落，脸上写满了“早知如此”的幸灾乐祸和“赶紧完事”的不耐烦。
萧珩负手立在窗边，望着外面森严的守卫，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如同冰冷的石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疾不徐、却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侍卫恭敬的低语：“裴院判，请。”
门被推开，一股清冽的、混合了多种名贵药材的独特香气，瞬间冲淡了室内的石灰和尸气。
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不过二十出头，身姿挺拔，穿着一袭太医署特有的、料子极为上乘、绣着银色云鹤纹的月白色官袍。
乌发用一根温润的白玉簪整齐束起，面如冠玉，眉眼温润，唇角似乎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
正是太医署新晋的院判，清贵世家裴家的嫡子，以医术卓绝、尤擅药理毒理而名动京城的——裴子砚。
他的气质如同上好的暖玉，温润清雅，然而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里，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疏离。
目光扫过室内，掠过石台上的尸体、角落里的孙老头，最后落在窗边的萧珩身上，微微颔首，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石相击：“萧大人。”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石台旁那个穿着粗布围裙、脸上沾着点灰、正对着一块白棉布皱眉苦思的苏晚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当看清苏晚那身打扮和她手里简陋的工具时，裴子砚那温润的眉宇间，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尘土般的轻慢。
“这位便是苏姑娘吧？”裴子砚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苏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姿态优雅得体，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和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在下裴子砚，奉旨协理此案，专司药物毒理一途。”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苏晚摊在石台边那个打开的木箱——里面是些小刀、镊子、瓶瓶罐罐，甚至还有几根磨尖的竹签，简陋得如同乡野游医的百宝囊。
裴子砚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但眼神却更加疏冷，如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久闻苏姑娘有‘识辨幽微’之能。此番奉旨前来，望能与姑娘通力合作，早日勘破此案。”
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意味：
“只是，毒理药理，博大精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还望苏姑娘莫要以‘杂学’臆测，干扰了正途探查才好。一切，当以我太医署的验毒规程为准。”
他话语中的轻视和高傲，如同无形的针，清晰地传递出来。
在他眼中，苏晚那些所谓的“奇技”，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杂学”，是可能干扰他这位专业太医判断的“臆测”。
他此行，名为协助，实则是皇帝和某些势力派来的一道枷锁，一个监督者，甚至可能是一个掣肘者，以确保一切都在“正途”上进行，防止苏晚这个“异类”捅出什么不可控的娄子。
角落里的孙老头听得连连点头，看向裴子砚的目光充满了“这才是正经人”的认同感，看向苏晚则更加鄙夷。
苏晚缓缓抬起头，目光从手中那块沾着微量油性物的棉布上移开，落在了这位突然降临的、如同从画中走出的清贵太医身上。
哟呵！
苏晚心中那点因为案情胶着而积攒的烦躁，瞬间被一股熟悉的、被挑衅的战意取代。
她那双原本因沉思而显得沉静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星辰，非但没有被裴子砚的轻视所激怒，反而燃起了一种近乎亢奋的光芒。
又来一个！
一个比林芷瑶更高级、更专业、更道貌岸然、也更让人想一脚踹翻在地的——装逼犯！
太医了不起？太医署就代表真理？看不起姐的“杂学”？
苏晚的嘴角，在裴子砚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官袍和温润如玉的俊脸映衬下，缓缓勾起一个极其灿烂、极其“核善”的弧度。
压抑的临时验尸房里，几盏牛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苏晚和裴子砚对峙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粗糙的青石墙壁上，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剪影。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被裴子砚那居高临下的“杂学”论调拱起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清晰和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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