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石台上盖着白布的宫女尸体,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裴院判,据我初步查验,死者体表无任何外伤,口鼻无窒息迹象,银针探喉、探胃(虽受限制,但已尽力)亦无中毒反应。其死状最显著特征有二:其一,瞳孔极度散大,远超正常猝死范围;其二,心口区域触感有异常僵硬,疑似心脏破裂迹象!”
她顿了顿,迎着裴子砚那双温润却深不见底的凤眸,继续道:“结合其面部凝固的极致惊恐表情,我推断——死者极可能并非中毒身亡,而是因遭受了无法承受的、瞬间爆发的巨大恐惧,诱发了潜在的心脏旧疾,导致心脏破裂而猝死!”
此言一出,角落里的老仵作孙老头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显然觉得这推断天方夜谭。
裴子砚神色不变,只是那温润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仿佛在听一个孩童讲述光怪陆离的梦境。
苏晚无视他们的反应,紧接着抛出关键证据:“此外,我在死者咽喉深处,发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线状划痕,边缘带有微弱的钩刺感!这绝非挣扎或普通食物刮擦所能造成!同时,在其鹅黄宫装的袖口内侧,发现了极其微量的、无色无味、粘稠透明的油性物质残留!”
她目光灼灼,如同利剑直刺裴子砚:“因此,当务之急,应尽快调阅死者生前在太医院的健康脉案,确认其是否有心疾宿疾!同时,必须查明这咽喉深处的钩刺伤来源,以及袖口沾染的油性物究竟为何物!此二者,极可能与引发其极致恐惧的源头直接相关!”
苏晚的话音刚落,裴子砚便轻轻抚了抚自己月白官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师长在纠正一个误入歧途的学生。
“苏姑娘,”他的声音依旧清朗悦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你所言‘心脏破裂’之说,太过离奇臆测,毫无医理依据。至于咽喉微伤、袖口油污?更是微末细节,牵强附会,难登大雅之堂。”
他向前一步,姿态优雅地指向银盘中那枚红得妖异的“赤焰朱果”,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引经据典的自信:
“此物,赤焰朱果!乃西南异域禁物!《南荒异物志》、《毒经秘要》皆有明载:‘其色如血,其香如蜜,心脉之毒,沾之立毙,无药可解’!死者面容惊恐,青灰发绀,正合此毒剧烈发作、侵扰心脉、致人狂乱惊恐而亡之特征!此乃铁证如山!”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苏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
“姑娘所见咽喉微伤,或许只是死者毒发痛苦挣扎时,无意中抓挠或异物刮蹭所致,何足为奇?至于那袖口油污……”
他轻轻一笑,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宫中行走,灯油、脂粉、头油、器物养护之油……沾染些许,再寻常不过。以此为据,岂非舍本逐末?”
“裴院判高见!”老仵作孙老头立刻抓住机会,在一旁用力点头,脸上堆满了谄媚和赞同,“老朽浸淫此道数十载,也从未听闻什么惊吓能吓破人心!还是裴院判引经据典,一语中的!这果子红得邪性,定是剧毒无疑!”
苏晚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脑门,差点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给噎死!她看着裴子砚那张俊美无俦、写满“真理在我”的脸,再看看孙老头那副“终于找到组织”的嘴脸,内心的弹幕疯狂刷屏:
【死读书!读死书!书呆子!】
【古籍古籍!古籍还说天圆地方呢!你咋不去跳海看看能不能掉下去?!】
【心脉之毒?银针探不出毒性的心脉之毒?你告诉我什么毒这么牛?选择性显灵吗?】
【抓挠?钩刺感你懂不懂?!你挣扎的时候用带钩子的指甲挠自己喉咙?!】
【油污寻常?无色无味粘稠透明的油污你给老娘在宫里找出第二种来看看?!】
【铁证如山?山你个头!你的铁证就是一本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破书?!证据呢?!实验数据呢?!】
她气得胸口起伏,束胸带子都在抗议,恨不得抄起旁边银盘里那颗破果子塞进裴子砚那张引经据典的嘴里,让他亲自尝尝这“心脉剧毒”的滋味!看看他会不会也“惊恐”到心脏爆炸!
然而,理智(以及对萧珩那傻子前程的最后一丝顾虑)死死地拉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强行把冲到嘴边的“国骂精华”咽了回去,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极其“核善”的笑容,牙齿咬得咯咯响:
“裴院判……博古通今,学贯中西(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西),佩服,佩服!”她把“佩服”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既然院判大人如此笃定是朱果剧毒,那……烦请大人,用您太医署的‘正途’手段,尽快将这‘铁证’的毒性成分提取、验证出来!也好让陛下安心,让真凶……早日伏法!”
她特意强调了“正途”和“验证”两个词,眼神里的挑衅几乎要溢出来:光会背书有屁用!有本事拿出真凭实据来!
裴子砚被她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和绵里藏针的话噎了一下,温润如玉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他深深看了苏晚一眼,那疏离的凤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微微颔首:“此乃分内之事,不劳苏姑娘费心。”
说罢,他不再看苏晚,径直走向那枚朱果,开始吩咐随行的医官准备各种精致的琉璃器皿和药水,一副“专业领域,闲人勿扰”的架势。
苏晚气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看他表演。
她转身,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反正粗布围裙不怕脏),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抓起自己那个简陋的木箱,翻出炭笔和几张粗糙的纸,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梳理那诡异的咽喉钩刺伤和油性物的线索。
嘴里还无声地念念叨叨,仿佛在跟空气里的“杠精”继续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