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壁垒?不,这是世界观和方法的鸿沟!一场法医的实证主义与太医的经学教条之间的战争,在这阴冷的临时停尸房里,无声地硝烟弥漫。
苏晚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充满敌意的蜘蛛网里。
无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孤立无援。
流言,如同最恶毒的瘟疫,在宫墙之内悄然扩散、变异。
“哎,听说了吗?那位苏小姐……在停尸的屋子里,对着那宫女的尸首……指指点点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可不是嘛!我有个相熟的姐妹在那边当差,亲眼看见的!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那没气的脸,手指头还一戳一戳的!像是在……跟死人说话!”
“嘶——!真的假的?这也太渗人了!难怪好好的宫女突然就……”
“嘘——!小声点!何止啊!听说她还拿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在尸体上比划,那眼神……啧啧,跟中邪了似的!”
“妖异!绝对是妖异手段!我看呐,说不定就是她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害死了那宫女!不然怎么偏就她去了,人就出事了?”
“就是就是!一个姑娘家,整天跟死人打交道,能是什么正经人?晦气!离她远点!”
这些经过精心加工、带着强烈暗示和恶意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蝇,迅速飞遍了宫女太监们的耳中。
恐惧和排斥如同实质般蔓延开来。苏晚所到之处,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瞬间噤声,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散开,只留下无数道或惊恐、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冰冷的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工作环境更是雪上加霜。
老仵作孙老头,自从抱上了裴子砚的“大腿”,彻底把苏晚当成了空气,甚至是有害气体。苏晚需要特制的长柄压舌板?
孙老头眼皮一耷拉:“哎哟,老朽眼神不好,找不着了,苏小姐自己找找看?”需要更精细的放大镜片?孙老头抱着他那套虽然老旧但齐全的工具箱,坐在角落打起了呼噜。
更恶心的是那些同属大理寺、被派来协助的低级官吏和书吏。
他们显然也听到了风声,对苏晚避之唯恐不及。苏晚需要查阅死者生前当值的记录、接触过的人员名册?负责保管卷宗的小吏一脸为难:“苏顾问,实在对不住,卷宗库房钥匙……被王主事拿走了,他……他出宫办事去了,得晚些才回。”晚些?晚到什么时候?天知道!
需要调取御花园近期花木养护、器物搬运的记录?另一个书吏捂着鼻子,离苏晚八丈远,眼神闪烁:“这个……苏顾问,您也知道,宫里规矩大,这些记录涉及内务府,得层层审批……最快……也得明儿个了!”
审批?昨天要的时候怎么不说要审批?
甚至她需要一盆干净的清水洗一下沾了油污的棉布,一个小太监远远地递了个破了个豁口的旧铜盆过来,里面的水浑浊不堪,还飘着几片烂菜叶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和轻慢:“苏小姐,将就着用吧,干净水得去御膳房那边提,远着呢!”
处处碰壁,事事掣肘。
午饭时间,负责送饭的宫人将食盒远远地放在门口的石阶上,仿佛那盒子也沾染了晦气。
苏晚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又冷又硬、边缘都发黑了的糙面饼子,还有一小碟蔫了吧唧的咸菜疙瘩。别说热乎气,连点油星都看不见。
而裴子砚那边,自有小太监殷勤地奉上太医署特供的精致食盒,香气四溢。
苏晚默默地拿起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子,走到最角落,背对着所有人,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那硌牙的冷饼子,咸菜齁得她嗓子发干。胃里是冷的,身上是冷的,心口那股憋屈和愤怒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看着自己沾着饼屑和灰尘的手指,再看看石台上那具依旧笼罩在迷雾中的尸体,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鼻尖,酸涩得让她眼眶发热。
【这特么比熬夜写十份验尸报告还难!】她在心里咆哮,【验尸报告只需要对付尸体!这里……全特么是活着的妖魔鬼怪!】
【孤立我?排挤我?拖延我?】她恶狠狠地咬下一块饼子,用力咀嚼着,仿佛在嚼碎那些恶意的嘴脸,【行!你们牛逼!有本事把线索都藏到地心里去!老娘自己挖!】
她猛地站起身,把那半块冷硬的饼子往怀里一塞,拍了拍粗布围裙上的灰。
眼神里的委屈和酸涩瞬间被一种近乎凶狠的执拗取代。
没人帮忙?行!她就不信了!
苏晚径直走到石台边,再次拿起那块沾着微量油性物的棉布。
既然暂时查不了卷宗,查不了人,那就死磕这唯一的物证!她就不信,这玩意儿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她无视了裴子砚那边摆弄朱果的“高雅”动静,也屏蔽了孙老头的呼噜和四周那些异样的目光。
她像一头倔强的孤狼,回到自己的角落,重新掏出炭笔和纸,将那油性物的特性——无色、无味、透明、粘稠、油性——反复书写、圈画。
脑海中疯狂回忆着在仵作行当和穿越前见过的所有类似物质:灯油?太稀。头油?有香味。脂粉油?有颜色。机械润滑油?这个时代有吗?……
她甚至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取了一点点(隔着细纱手套),凑到鼻尖,摒除一切杂味,用尽全身的感知去捕捉那一丝可能被忽略的、极其极其微弱的……非油脂本身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临时验尸房里,裴子砚的清雅药香、孙老头的鼾声、侍卫们冰冷的铠甲摩擦声,都与苏晚无关。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那一丁点微末的油性物死磕,仿佛那是穿透这重重迷雾的唯一曙光。
孤军奋战,前路未卜。但那双紧盯着白棉布的眼睛,却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