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气氛依旧凝重。
林相林正清手持玉笏,再次出列,声音沉痛,目光却如毒蛇般扫向萧珩所在的位置:
“陛下!宫女暴毙,宫闱蒙尘,此乃不祥之兆!老臣听闻,自那苏氏女入宫协查以来,行止诡异,常对尸首喃喃自语,状若通幽!宫人之间流言四起,皆言其手段妖异,恐引不详!此女身份本已敏感,又沾染此等阴煞之事,实在不宜再留于宫中!为天家安宁计,为宫闱清誉计,恳请陛下速速将其遣送出宫,另择贤能彻查此案!”
林相的话语,字字诛心,将流言包装成“民意”,将苏晚的验尸行为污名化为“妖异通幽”,直接扣上了“不祥”、“祸乱宫闱”的大帽子!
其目的昭然若揭——彻底将苏晚踢出局,顺带狠狠打击萧珩的威信!
一时间,不少守旧大臣纷纷附和,看向萧珩的目光充满了质疑和幸灾乐祸。
就在这汹涌的攻讦浪潮即将淹没苏晚之际,一道冷冽如冰泉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响起:
“林相!”
萧珩一步跨出班列,身姿挺拔如孤峰绝壁。
他没有看那些附和的大臣,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林正清!
“妖异?通幽?不详?”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林相身为当朝首辅,执掌中枢,言出法随!若林相手握实证,能证明苏晚行巫蛊妖术,或以非常手段害死宫女,臣——萧珩!即刻请旨,亲赴现场拿人!绝无二话!”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些噤声的大臣,最后落回脸色微变的林相脸上,语气陡然加重,带着雷霆万钧的斥责:
“然!若无确凿证据,仅凭市井流言、宫人臆测,便空谈妖异,指摘顾问,惑乱人心,动摇宫闱!此等行径——”
萧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非为臣之道!更非辅国重臣所应为!林相,慎言!”
“你……!”林正清被这毫不留情、直指核心的斥责噎得脸色铁青,指着萧珩的手指剧烈颤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被萧珩那“拿实证来”的强硬态度和“惑乱人心”的严厉指控逼到了墙角!空口白牙指责妖异,拿不出实证,反而显得自己像个搬弄是非的长舌妇!
皇帝高踞龙座,目光深沉地在萧珩和林相之间扫视,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底深处的一丝不耐,却让林相心头一凛,最终只能悻悻地收回手指,重重哼了一声,退了回去。
一场针对苏晚的舆论绞杀,被萧珩以最直接、最刚硬的方式,生生扼杀在朝堂之上!
临时验尸房所在的偏僻宫苑,气氛依旧压抑。苏晚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就着冷水艰难地啃着那块能当暗器用的冷硬饼子,胃里一阵阵发凉,心里憋着一团无处发泄的邪火。
突然,门口守卫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门被推开,几个面无表情的内侍抬着几件东西走了进来。
苏晚警惕地抬起头。
只见内侍们动作麻利地将隔壁一间更小、但相对干净些的杂物间迅速清理出来,搬走了里面的破筐烂木,甚至还搬来了一张简易的木桌和一把凳子!
虽然依旧简陋,但比起之前那个大通间、只能坐在地上的待遇,简直是鸟枪换炮!更关键的是——门一关,这里就成了一个相对独立、能隔绝外面那些窥探和鄙夷目光的小空间!
内侍们放下东西,一言不发,迅速退了出去。整个过程快得如同演练过一般,没有一句解释。
苏晚愣住了,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单间”,有点懵。谁干的?萧珩?可能吗?那冰块会有这么好心?
没等她琢磨明白,门又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是萧珩身边的那个灰衣密探(上次送谢礼那位)。
他依旧是那副棺材脸,手里提着一个裹着厚棉套的精致小铜壶,腋下还夹着一个薄薄的、封面印着太医署徽记的硬皮册子。
密探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苏晚面前,将温热的铜壶放在那张新搬来的木桌上,又把那本册子轻轻放在铜壶旁边。
整个过程,如同完成一件程序化的任务,没有看苏晚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
做完这一切,密探利落地转身,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苏晚一个人,对着桌上突然多出来的两样东西发呆。
她迟疑地走过去,解开铜壶外面的棉套。
一股浓郁醇厚、带着丝丝甜香的奶味瞬间弥漫开来!是热牛乳!还冒着袅袅的热气!在这冰冷的、充满尸气和恶意的环境里,这香气简直如同沙漠甘泉!
苏晚的鼻子不受控制地一酸。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温热的铜壶,那热度透过壶壁传到她冰凉的掌心,一路暖到了心窝里。
放下牛乳,她拿起那本册子。
封面是太医署特有的深蓝色,上面用端正的小楷写着:“宫女芸香(死者名),入宫前健诊记录”。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册子。
纸张有些陈旧,但字迹清晰。前面都是一些常规的体格描述:身高、体重、体貌特征……翻到后面,在“既往病史及家族病史”一栏,一行小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自述偶有心悸、气短,尤在惊惧劳累时发作。脉象细弱,似有隐疾。嘱其静养,避免惊吓,定期复诊。(注:入宫后未再复诊)”
心悸!隐疾!避免惊吓!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苏晚脑海中盘踞多日的迷雾!与她之前的推断——因极致恐惧诱发心脏旧疾破裂致死——完美吻合!这是铁证!证明她的方向没有错!
捧着温热的牛乳,看着册子上那关键的记载,苏晚站在小小的、简陋却难得的独立空间里,久久无言。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牛乳的甜香和档案纸页的墨味,悄然包裹了她,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心头的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