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他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苏晚闻声抬头，看到裴子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裴院判！快请坐！小五！小五！贵客到了！上好茶！”
她一边招呼，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收起记录板上那些鬼画符般的涂鸦——主要是怕吓着这位清贵的太医。
钱小五应声端着茶盘旋风般冲进来，看到裴子砚，眼睛一亮，手脚麻利地奉上热茶：“裴院判您请！”
裴子砚含笑谢过，将手中的木盒轻轻放在苏晚书案空着的一角。
“冒昧打扰苏姑娘。”他态度谦逊，语气真诚，“子砚近日遇到一桩棘手的药物鉴定难题，思来想去，满太医院……乃至满京城，恐唯有苏姑娘慧眼，或能拨开迷雾，指点一二。”
苏晚一听是“药物鉴定难题”，职业病瞬间发作，眼睛“噌”地亮了，什么尴尬涂鸦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难题？什么难题？快说说！”她立刻进入专业状态，身体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连“裴院判”的尊称都忘了。
裴子砚看着她瞬间发亮的眼眸和毫不作伪的求知欲，心头微动，笑意更深。
他小心地打开木盒，里面并排放着两个小巧的琉璃瓶，瓶身贴着标签。一瓶装着少量暗红色、粘稠如蜜的液体，另一瓶则是些灰白色的粉末。
“此乃一起离奇命案中发现的证物。”裴子砚解释道，“死者身中剧毒，七窍流血而亡，但毒发时间异常漫长，且死前伴有剧烈痉挛和……幻觉呓语。常规毒物检测皆无所获。此二物，分别于死者衣襟内袋及指甲缝中寻得。混合后，经活兔试验，确有毒性，但发作缓慢，症状亦与死者不尽相同。”
苏晚立刻戴上她的羊肠手套（动作利落得像上战场），小心翼翼地拿起两个琉璃瓶，凑到鼻尖分别嗅闻。
暗红液体带着一种极淡的、类似杏仁的甜腻气味，却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腐败感；灰白粉末则几乎无味。
她眉头紧锁，又将瓶子凑到她那宝贝自制放大镜下仔细观察液体的粘稠度和粉末的颗粒形态。
“七窍流血……痉挛……幻觉……发作缓慢……”苏晚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前世积累的毒理学知识如同活水般涌出。
她放下瓶子，抓起旁边的炭笔，在记录板的空白处唰唰画了起来。
裴子砚好奇地凑近一看，只见苏晚笔下飞快地勾勒出几个极其古怪的符号——圆圈、线条、三角连接在一起，旁边还标注着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缩写，比如“Na+”、“K+”、“AchE”……这……这难道是某种失传的巫医符咒？还是……天书？
苏晚完全沉浸在推理中，根本没注意到裴太医眼中的茫然。她一边画着只有她自己懂的“分子式”和离子通道示意图，一边语速飞快地分析：
“根据中毒者症状反推……这暗红液体，气味带杏仁甜腻及腐败感，必含剧毒生物碱！且是能作用于神经系统、破坏细胞膜电位、导致离子通道紊乱的那种！‘见血封喉’树（Antiaris toxicaria）的汁液提取物可能性极高！其强心苷成分能直接作用于心肌和神经突触！”
她指着那个暗红液体瓶，又指向灰白粉末瓶：“但这粉末……中和或延缓了部分毒性！灰白无味……可能是某种吸附性强的惰性矿物粉末，比如精炼的高岭土？或者是某种能包裹毒素、延缓吸收的植物胶质？混合后，毒性被稀释或部分包裹，所以发作慢，症状不典型！”
她分析得条理清晰，掷地有声，最后用炭笔在那个“天书”符号旁边重重一点：“所以，关键就在这混合比例和添加的缓释剂上！找到缓释剂的成分来源，或许就能找到下毒之人！”
裴子砚的目光早已从那些“天书”符号移开，完全聚焦在苏晚神采飞扬、充满自信的脸上。
她侃侃而谈，那些晦涩难懂的名词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洞悉万物本质的力量，仿佛黑暗中的明灯，瞬间照亮了他苦思不得其解的迷雾。
他见过她金殿上的睿智，见过她验尸时的专注，见过她研究官印时的孩子气，却从未见过她在自己专业领域如此光芒四射、运筹帷幄的模样。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震撼、钦佩与难以言喻吸引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
他看着她那双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眼神也变得更加专注和……炙热。
“苏姑娘……”裴子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充满了真挚的赞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子砚愚钝，苦思多日不得其解，苏姑娘片刻之间便直指要害，抽丝剥茧，洞察幽微！姑娘之智，真乃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子砚……佩服之至！”他对着苏晚，郑重地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折服。
苏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高山仰止”给整懵了，手里的炭笔差点掉地上。
她赶紧摆手，试图把气氛拉回轻松频道：“哎哎，裴院判言重了！客气客气！都是……呃，常识！对，仵作行当的常识！”她干笑两声，内心警铃大作：【完了完了！这太医眼神不对劲！跟钱小五的星星眼不是一个量级的！他不会真想拜师吧？解剖课带学生就够头大了，我可不想在古代带个太医徒弟！尤其还是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影响我专注度啊喂！】
为了掩饰尴尬，也为了赶紧结束这场可能引发“师徒孽缘”的学术探讨，苏晚迅速将两个琉璃瓶盖好，塞回木盒，一把推给裴子砚：“东西收好！结论就是：混合毒素，主毒是类似‘见血封喉’的强心苷神经毒素，缓释剂是某种惰性吸附粉末。方向有了，具体成分和来源，就靠裴院判你们太医署的专业手段啦！我这儿还一堆案子呢！”她指了指记录板上张癞子那个巨大的问号，一副“我很忙别耽误我拯救世界”的表情。
裴子砚接过木盒，看着苏晚那避之不及、急于送客的样子，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觉得她这份“专业领域不容侵犯”的直率可爱得紧。
他眼中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起身：“是子砚叨扰了。苏姑娘高见，已为吾等指明方向，感激不尽！改日若有所得，定当再来请教。”他特意加重了“请教”二字，目光在苏晚脸上流连了一瞬，才优雅告辞。
送走裴子砚，苏晚长舒一口气，瘫回椅子上，抹了把不存在的虚汗：【好险！差点被‘高山仰止’砸晕！美色误事！美色误事啊！还是我的张癞子好，只会安静地‘狂笑’，不会用眼神放箭！】她甩甩头，强行把裴太医那张温润带笑的脸和炙热的眼神从脑海里驱逐出去，重新扑向了记录板上的问号和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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