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掌柜取下一幅装裱精美的《天王送子图》摹本,小心翼翼地展开:“公子请看,这幅虽是摹本,但笔力遒劲,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人物开脸极具神韵,颇有吴带当风之神韵!尤其这衣袂飘举之处……”
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对画作的技法、年代、风格分析得头头是道,专业素养无可挑剔。
苏晚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偶尔还插问一两句关于用墨、纸张、印章的问题,显得颇为内行。
她指着画上一处细微的墨点:“掌柜的,您看这里,这笔锋转折处的墨色堆积,是否稍显刻意?不像一气呵成,倒像是后来修补的?”
方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笑容更深,带着赞赏:“公子好眼力!这处确实是修补过!您看这纸的纤维走向……不过修补之人技艺高超,几乎天衣无缝!若非姑娘这等行家,绝难看破!”
他应对滴水不漏,既承认了问题,又巧妙恭维了苏晚。
【老狐狸!】苏晚被他那看似热情实则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面上却强装镇定,学着苏珩的样子,微微颔首,折扇“啪”地一声合拢,端足了架子:“掌柜的这幅《秋山问道图》,笔法看似苍劲,但山石皴法略显滞涩,云雾渲染也少了些空灵感……不知是仿的哪位大家?”
方掌柜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反而更加灿烂,仿佛遇到了知音:“哎呀!公子好眼力!好眼力啊!”他抚掌赞叹,“此画确实非真迹,乃是前朝画师张元仿倪云林笔意所作。虽非倪公亲笔,但张元此画,得其神韵七八分,尤其这山石的‘折带皴’,已是深得倪公三昧!公子能一眼看出其非倪公真迹,这份眼力,已是不凡!”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苏晚走到那幅画前,指着画上的细节,侃侃而谈,从笔法、用墨、构图、印章、纸张年代……分析得头头是道,专业术语信手拈来,听得苏晚……头昏脑涨!
【折带皴?倪云林?张元?这都是谁跟谁啊?!】苏晚内心小人已经在疯狂挠墙了!
【冰山大人!您给我的剧本里没这段啊!我只背了李思训!】她只能硬着头皮,努力维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时不时“嗯”、“哦”、“原来如此”地敷衍着,心里把陆青骂了一百遍:【情报工作怎么做的?!这老狐狸懂这么多?!】
方掌柜似乎完全没看出苏晚的窘迫(或者说看出来了但装作没看见),谈兴愈浓,又指着旁边一幅花鸟画:“公子再看这幅!恽寿平的没骨花卉!这设色!这晕染!这枝头小鸟的神态!栩栩如生!虽是小品,却也价值不菲……”
苏晚:【没骨?没骨头?花没骨头?什么鬼?!】她感觉自己的知识储备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
方掌柜笑容满面地对着苏晚讲解那幅花鸟画:“……公子您看这花瓣的层次,全靠水色晕染,不着墨线,此乃没骨精髓……”
两人你来我往,围绕着几幅画作“探讨”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苏晚表现得像一位求知欲旺盛的富家小姐,而方掌柜则是一位耐心周到、学识渊博的老掌柜。
“方掌柜博古通今,另苏某佩服!”
然而,在苏晚看似专注欣赏画作时,方掌柜那平和目光深处,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地审视着她。
她的手指干净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指腹和虎口处却有细微的、不同于闺阁小姐的薄茧(长期使用工具所致)。
她观察画作时,眼神专注而冷静,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穿透力,绝非单纯欣赏艺术。
还有她身后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小跟班,眼神机警,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店内环境和进出的人。
【此人……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方掌柜似乎很满意苏晚的“捧场”,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公子过奖了!不过是混口饭吃,略懂皮毛罢了。”
他话锋一转,重新回到最初的话题,“对了,公子方才说的那幅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不知公子疑虑在何处?是纸张?墨色?还是……印鉴?”
苏晚定了定神,知道不能再被这老狐狸带着节奏跑了。
她唰地展开折扇,轻轻摇动,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唉,说来惭愧。本公子眼拙,只是觉得那画……气势虽足,但细节处……比如这楼阁的飞檐斗拱,线条似乎过于规整刻板,少了些李将军‘金碧山水’特有的那种……嗯……恢弘中见灵动的神韵?”她努力回忆着陆青塞给她的资料,把几个关键词生硬地拼凑在一起。
方掌柜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化作浓浓的笑意:“公子疑虑不无道理!李思训真迹存世极少,仿作极多。要辨别真伪,确实需从细微处着眼。公子所言‘规整刻板’,或许正是仿者功力不足,只求形似而失其神髓之处!不知公子可否描述一下那画的具体细节?比如山石皴法?楼阁用色?或是……题跋印章?”
他问得极其细致,笑容可掬,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苏晚,仿佛要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措辞中,挖掘出她真正的目的和底细。
苏晚后背的冷汗都快下来了!
【细节?!我知道个鬼的细节啊!李思训的画我就见过课本上印的!还是黑白的!】
她内心哀嚎,面上却强作镇定,用折扇点了点额头,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这个……细节嘛……容本公子再想想……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印象有些模糊了……”她开始打太极,“不如……改日我将画带来,请方掌柜亲自掌眼?”
方掌柜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缺,看不出丝毫破绽:“也好!也好!真金不怕火炼!苏公子随时可将画带来,在下定当竭尽所能,为公子解惑!”他拱了拱手,态度恭敬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苏晚知道再待下去也套不出更多东西,反而容易露馅。她顺势起身,也拱了拱手:“那今日就叨扰方掌柜了。改日必携画再来请教!”
“公子慢走!小店随时恭候大驾!”方掌柜亲自将苏晚送到门口,笑容满面地目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