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苏晚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方掌柜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里面没有了丝毫笑意,只剩下如同深潭般的冰冷和锐利!他转身回到店内,对着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挂上了“东主有事,暂停歇业”的木牌,然后轻轻关上了店门。
店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走出“漱石斋”,转入喧闹的街市,苏晚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她回头瞥了一眼那古朴的店门,眼神锐利如刀。
“小五,”她低声对钱小五说,“记住这家店的位置,还有刚才那个从侧门溜出去的家伙的长相了吗?”
“记住了提刑大人!”钱小五用力点头,“那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嗯,”苏晚眯起眼,“冯嬷嬷的儿子冯栓子……果然和这里有勾连。而这位方掌柜……”她想起对方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神,以及应对时滴水不漏的老辣,“绝对是个硬茬子。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大理寺档案库的深处,暮色如墨,沉沉地透过高而狭窄的窗棂渗入。
一排排乌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昏暗中,投下浓重而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旧纸、陈墨与尘埃混合的、近乎凝固的沉滞气味。
京城关于“苏提刑”的流言,如同春日里恼人的柳絮,无孔不入,黏糊糊地沾在人身上,甩也甩不掉。
“妖异手段”、“女子沾染血腥”、“靠美色蛊惑萧大人上位”……各种版本层出不穷,源头直指林相府那位锲而不舍、致力于用口水淹死苏晚的林芷瑶小姐。
虽然萧珩在朝堂上怼得林相哑口无言,虽然大理寺内部(至少表面)对苏晚多了几分敬畏,但市井间的闲言碎语,如同阴沟里的污水,泼在身上,总归是又冷又臭,让人膈应得慌。
苏晚感觉自己像块行走的吸铁石,走到哪儿都能引来各种探究、鄙夷、好奇、甚至带着点畏惧的目光。连去街角买包蜜饯,都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视线和压低了的议论声。
【躺平?】她坐在大理寺档案室最角落、一个堆满了蒙尘卷宗的书架后面,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放空,【躺平也躲不开污水啊……】
她特意挑了午饭时间溜进来,偌大的档案室空无一人,只有高高的窗户透进几缕稀薄的阳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如同微型雪花的尘埃。安静,却也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法医……在古代就这么招人恨吗?】她揪着裙角上一根不起眼的线头,心里有点委屈,有点烦躁,还有点……说不出的疲惫。【验个尸而已,又不是我让他们死的……】
她想起前世在解剖台前熬过的无数个日夜,想起那些通过细微痕迹最终锁定真凶、替死者讨回公道的时刻。那种成就感,是任何流言蜚语都无法抹杀的。
【可在这里……】她看着自己白皙纤细、此刻却沾了点档案室灰尘的手指,【连碰一下尸体,都成了罪过?】
【牝鸡司晨?以色侍人?勾引萧珩?】
每一个字眼都带着倒刺,刮得她心口生疼。
她烦躁地踢了一下脚边一个落满灰的卷宗盒子。
“噗——”
一股陈年的灰尘猛地扬起!如同微型沙尘暴,瞬间糊了她一脸!
“咳咳咳!咳咳!”苏晚猝不及防,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手忙脚乱地挥舞着袖子驱散灰尘,“呸呸呸!这破地方多久没打扫了?!谋杀啊!”
就在她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咳得惊天动地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架的另一端。
深紫色的官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凝。
萧珩。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手里竟然还端着一个……白瓷盖碗?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苏晚像只被灰尘袭击的小猫一样,一边咳嗽一边扑腾。
直到苏晚咳得差不多了,喘着粗气,抬起那张沾了灰、蹭得有点花、还带着泪花的狼狈小脸时。
他才缓步走了过来。
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尘埃(以及尘埃里打滚的某人)。
苏晚看到他,吓得差点又呛住!
【冰山大人?!他怎么来了?!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完了完了!形象彻底崩塌!】
她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结果腿麻了,一个趔趄又差点摔倒!
萧珩眼疾手快,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肘。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微凉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袖传来。
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尴尬得恨不得钻进旁边的卷宗堆里:“大……大人……您怎么……”
萧珩没说话。
他只是将另一只手里端着的那个白瓷盖碗,递到了她面前。
碗盖掀开一条缝,一股温热清冽的茶香,混合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袅袅飘散出来,瞬间冲淡了档案室陈腐的灰尘味。
是茉莉花茶。
还是温热的。
苏晚愣住了。
【茶?冰山大人……给我……送茶?】
她呆呆地看着那碗茶,再看看萧珩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显得不那么冷硬的侧脸。
【该不会……是看我咳得太惨,怕我把肺咳出来影响工作?】她内心小人疯狂猜测,【还是……下毒灭口?不至于吧?!】
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碗茶。
入手温热,瓷壁细腻。
她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茉莉花的清香,瞬间抚平了喉咙的干痒和心里的那点烦躁。
【嗯……还挺好喝……】她偷偷瞄了一眼萧珩。
萧珩已经在她旁边不远处,一个同样落满灰、但相对干净点的矮脚木箱上坐了下来(也不嫌脏?)。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对面书架上一排排蒙尘的卷宗上,仿佛在研究什么重大课题。
档案室里再次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