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in love with how I am forever changed，
那所谓的爱还是会变质，
You are in my DNA，
你我本是同源，
And I'll never be the same，
而我不想再回到过去。】
6
展颜一边在心里疯狂道歉，一遍给三七发消息求证。
背叛朋友的人罪该万死。
软件侧栏，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弹出，体委不可思议地一遍遍询问，说三七表现得很明显，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你真的没看出来吗。他还说，三七甚至去找班主任征询意见，要不要向你表白，像是搭错根筋。
展颜很迟钝，是公认的榆木脑袋。
猜测别人心意是错误的行为。
她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三七承认了。
然后她拒绝了。
她还无法做出违背内心的决定。
但她和三七还是朋友。
青溪重新做回她的辅导班同学，带着一众朋友。
在即将步入初三的这个暑假，展颜短暂拥有了自己所希望的生活。
忙碌地学习，平淡地聊天，透过窗户看日落，夜晚回家时城市万家灯火。她闭上眼睛许愿，希望她所爱的朋友们都能得偿所愿，她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青溪从她身后喊她，说别发呆了，赶紧回家写卷子吧。
于是她睁开眼，回头向青溪挥手。城市的夜晚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十点多马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她笑着说明天见。
那个虚影仍然偶尔出现，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一个角落躲着，默默见证展颜的生活。
比如见证她在运动会同时报名了八百米和一千五百米。
展颜至今忘不掉体委的震惊神色，因大脑空白而语序不清的阻止的话，还有周边同学得知她大胆决定的惊呼。她只是笑着摆手，然后回答，反正咱班没人报，就当凑个人数了，大不了跑到一半弃权，我肯定会注意安全的！
体委发现自己劝不动，放弃了。
那虚影一手扶着讲台，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不清是赞同还是不满。
她还参加了运动会开幕式的班级方阵表演。
在第一次排练时，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许城萧。
他没什么变化，就像展颜第一次认识他时，他温和、有耐心、有礼貌，是展颜想要成为的样子，就算现在也是。但与一年前有所不同，他和展颜已经熟悉了一点，会聊天，会开玩笑，不是原来礼貌而疏离的样子。
她第一次知道许城萧学过跳舞，他甚至还成为了这次方阵表演的领舞之一。
九月份白天的几乎所有自习课，参加演出的人都要去操场上排练。他们对着平板一秒秒分析动作，学习那一开始怪里怪气后来就看习惯了的团舞。每次合完音乐，展颜就会回头看一眼，和三七相谈甚欢的许城萧。
国庆放假前的倒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运动会开幕式。她、许城萧、还有其他二十多个人，穿着很不好看的纯黑太极表演服，在操场的一个角落，无所顾忌地聊天说地，带着少年意气。
温和的，活泼的，乐观的，善解人意的。
是展颜喜欢的那种类型。
是展颜从小到大都希望成为的那种类型。
八百米高手如云啊。
展颜如是感叹着。
她发誓自己用了全力去跑，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差点摔在跑道上。她也确确实实获得了一个好成绩——她跑进了中考八百米满分线，但却没有得到一个好名次。
甚至不能说“不是好名次”，因为她几乎是倒数。
跑步的过程中，不只是自己班的人在为她呐喊，甚至还有唐黎她们班的。展颜很开心，也很失落 。展颜想，是不是当时再咬牙坚持，跑得再快一点，就能让排名稍微靠前哪怕一点点，让朋友开心一些。
她趴在塑料凳上流泪，朋友来安慰她，说已经很好了，没关系的。展颜还是难过，但没有再哭。
第二天的一千五就好起来了。
最后半圈，有朋友在弧顶为她加油呐喊。她迟钝思索了半秒，然后调整力气，蹬地冲刺，带起滚烫的风。这种前期摆烂后期超级起步的跑法太过离奇，但效果出乎意料地不错，随即有惊呼声传来。
“你哪来的力气啊？？”
展颜有些兴奋，但展颜不说 。
喧晓当天提前请假回家，体委将这一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消息在小群里转告给她，于是当展颜到家后拿起手机时，看到了一个接一个弹出的“啊啊啊啊啊”，发送者是喧晓。
纷乱的事情是什么时候走向了失控？
是展颜收起开朗外向的性格，将所有的社交困在几个人的小圈子里的时候吗？
是她一时情绪上头，每时每刻关注许城萧的时候吗？
是三七在教室里嘲笑展颜舍友的长相、她试图劝导但三七坚决不肯认错的时候吗？
还是一切都在初三的开头注定。那时新班主任和同学们开玩笑、说自己申请教初二失败，展颜歪头：“您猜猜我们班为什么是由您来负责？”
未曾说出口，但大家瞬间理解的后半句是——因为我们是年级倒数第一，需要一个足够厉害的老师拯救。
班里闹哄哄地笑了几秒，像是象征命运的石子落进河后溅起的水花。
7
然后呢？
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
展颜紧紧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睁开眼，发现是喧晓。
“你还好吗？”喧晓如是问，然后递过来几张纸，“你怎么哭了？”
“啊？”展颜哽咽了一下，继续说，“头疼，没什么大事。”
谎言天衣无缝。
刚刚自己在想什么来着？
对了。
然后，就是琐碎的日常生活。看了几部电影，板报绘制方面大部分都是由她负责；新班主任很看重她，一直以为她是文艺委员，也就让她统计活动参与者；期中考试班里考得格外差，只有三七一个人进了年级前一百——他是前三十，而展颜以比录取线低六名的遗憾与接触竞赛的机会失之交臂。
组里的其中一个组员被替换成了体委，四人小组互相都是知心知底的朋友。她上个月告诉朋友们自己马上过生日，于是国庆节放假回来后大家带来了礼物——其中一个组员带了一条水晶手串；喧晓送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笔筒、柯南的小卡、挂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数不过来；体委塞给他五个苹果，并解释说是家乡特产。
初三的生活是忙碌的，每天都有无数新消息被强行塞进大脑，导致真到了生日那天大家都没意识到——包括展颜自己。那天晚上坠入梦乡之前，她一如既往的胡思乱想。
【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
啊，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乐，小颜，15岁也要天天开心。
话说我好像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认真过生日了，好敷衍哈哈哈哈。】
她在自嘲中睡了过去。
第一个想起来的是喧晓。生日之后的那天晚上，熄灯后，喧晓突然低声叫她，然后展颜半坐起来，缓缓翻身掉头到床尾。喧晓凑过来问：“昨天是不是你生日？”
展颜笑着：“对。”
破防的喧晓一脸不可思议地想说什么，展颜摇摇头：“明天再说，被宿管抓到就完了。”
于是等到第二天喧晓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两个人后，一个人的骂骂咧咧变成了三个人的骂骂咧咧。
“不是展颜，你怎么不说啊？？”
展颜一脸无辜：“为什么要说啊。”
“你自己的生日为什么不说啊？我们不是说好要给你庆祝生日的吗？”
展颜继续无辜：“因为我自己都忘了，就更没法提醒你们了。”
话落，三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整整两秒钟。
日复一日的碎片，拼凑起她的生活，那些有趣又煎熬的时光。
“煎熬”这个词，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不包括许城萧。
他确实拥有着展颜想拥有的一切品质：专注、乐观、温柔、成绩好……她有时候甚至会模仿他的说话和思维风格，似乎这样就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但从做局谋划自己表白失败、使两个人渐行渐远开始，就包括了。
展颜自卑、怯懦、毫无自控力，像是常年躲在墙下阴影里的人，贪恋几天阳光也就够了，不可能把许城萧也拖入深渊。
这场告别悄无声息。
展颜写好了开玩笑式的表白字条，晚饭过后塞给唐黎，只简单嘱咐了两句就仓皇逃窜，然后第二天准时领取她的婉拒大礼包。许城萧兴许是觉得不至于绝交，斟酌着言辞征询展颜的意见，而展颜只想离开，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结语就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几天，展颜一反常态地开始自我折磨：断食断水、超负荷消耗体力，倒也没有很过分。她一向爱惜身体，注意到喧晓落下的目光，就知道对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跑的圈数很吓人，尤其是在好几天没吃东西的情况下……但也不是这样……”
断断续续的声音，来自喧晓，倾听者是体委。
“她需要休息一下。”
“需要休息一下”的展颜沉默地看向攥在手心的请假条，轻轻闭了闭眼。
她请了一周的假，在周末返校后的第二天，以和班主任争吵六个小时为代价。
她只是麻木，只是迟钝，但不是傻。她能清晰看到班主任的失望，以及在离校十分钟前，体委看向展颜的眼神好像有些悲伤，不知是巨石落地还是无声叹息。
“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不像是一整句话，但却没有下文。
展颜抬头望着他，想说“我能不能抱抱你”，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吞回去；心脏像草稿纸被揉成一团，几乎喘不过气；她想笑一下，让体委别担心，好在她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回家之后，展颜每隔一两天就会收到喧晓用班级公号发来的消息。
——展颜！不用回复！我是喧晓！我今天看到许城萧和他兄弟了！完毕over
——你到底什么时候返校啊，如果我说我好想你，会不会很肉麻
——展颜！今天班主任说班里组织元旦联欢！你真的不来看看吗
她将手机放到一边，瘫在地上。
身旁好像有人拍了拍她。
十二月末了。
联欢似乎象征着她在病痛中挣扎的回光返照，因为在加起来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光里，她开心到不切实际。
前一天晚上站在教室最后看校园十佳歌手大赛的直播，第二天把桌子拉开等朋友们表演节目，又借来三七的吉他随便弹几下。班主任好像也很开心，他被簇拥到教室中央，接下话筒唱歌。虽然由于歌曲太老没什么人跟唱，但还是收获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分发的零食被随意丢在书包里，来不及说话就又笑得喘不上气，班里在极吵闹和极安静之间反复跳转，还有间歇的从走廊里传来的别班同学欢快的尖叫。
三七坐在她旁边，有些走神。
他好像不太开心。
是因为自己吗。
她已经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她不想看到别人难过了。因此，不管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展颜都会答应。
她还记得你的愿望呢。
不要让别人难过，不要让别人自卑，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展颜想尽可能让所有人都得偿所愿。
“暑假说的话，还算数吗。”
过去的自己看到这副孤注一掷的神情，一定很失望。
对不起。
从说出这句话开始，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步入死亡。展颜强迫自己肆意张扬，收敛悲伤，过了一个有些疯狂的假期。
她以为她会好起来，就像无数次顶着剧烈的头痛从宿舍走向教室、却仍然能清醒地早读那样。但数不清的日子累积下的伤痕，不是随便贴个创可贴就能完好如初的。并不能说展颜心理素质太差，到底是她把自己的情况想得太过简单。
返校之前，展颜就已经被绝望和恐惧淹没，她不停挣扎，竭力呼吸着每一寸回忆带来的氧气，却还是一次次被拖回原点。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三七或是喧晓的话语上，试图用数学麻痹自己，却没有任何作用。
彼时刚刚过了晚饭时间，课代表在下发数学测试成绩。展颜看着几近一落千丈的分数毫不惊慌，但三七的发挥失常令她意外。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目光所及之处越来越涣散，就像隔着一堵厚厚的透明墙。课前的谈笑褪色成一片云雾，然后凝成耳鸣。
她拿出桌洞里的白色小药瓶，倒出里面的东西数个数。还有二十多粒，一部分是剩下的半个疗程。其中的粉色小药片甚至只有展颜写的字那么大。真不知道这么小的东西是怎么救人的，展颜迟钝地想着。
“你怎么在哭。”
是喧晓在说话吗，或者体委，还是自己臆想的朋友？
她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眼里悲伤散去，只有离别。
以后再也不会让别人失望了。再也不会浪费父母的时间和精力、再也不会影响朋友们的心情了。她恍惚想着。好像有一个灵魂从身后拥抱她，在接触的前一刻悄然散去。
她将那一小捧药片塞进嘴里，然后推开面前的东西。
塑料小瓶掉到地上，啪嗒一声，然后骨碌碌撞上桌腿，发出清脆声响，像是破碎。
“你在干什么？别咽！”
是不是有人在喊她，为什么语气那么惊慌。
“展颜！！！”
有人剧烈地摇晃她，是三七吗？是不是吓到他了？哦别哭呀，没事的，她许愿大家都会永远幸福下去。
即使这份幸福与她无关。
8
十二年前，幼儿园老师让小朋友们介绍自己名字的来源和寓意，于是年幼的展颜趴在母亲怀里，抬起头，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我为什么叫展颜呀？
母亲声音温柔，带着她长大之后再也没听到过的轻松愉悦：因为妈妈想让小颜天天开心呀！展颜，就是展露笑颜的意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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